那人浑身鲜血淋漓,在旗杆上轻轻晃动,可能已经没气了。那一头花白的头发,还有满身的血迹,让我的眼睛一阵针刺般的痛。
呼……
一阵风吹动过来,旗杆上的尸体晃动着被吹的转了个身,在他转身的一刻,我看到孙神通那张染血的脸庞。已经失去了生气。他的眼睛依然圆睁着,身上皮开肉绽,骨茬森森。我一心想急赶回来,只为了能留住他的命,可是我还是来迟了,来迟了一步。
望着孙神通轻轻晃动的尸体。我的目光朦胧,但心里突然一片雪亮。他奋不顾身的孤身留下,去阻挡苗尊,并非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不可战胜,相反,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是苗尊的对手,这一留,必死无疑。
但他就是抱着必死的心而留下的,槐林结义,七个兄弟,最终只剩下他和太爷,太爷惨死,孙神通孑然一身,他很孤独,那是一种吞噬灵魂的孤独。
这个世间有很多很多人,浪迹天涯,处处都是人海。但真正的孤独,不是远离了喧嚣,远离了人群,而是自己心中的人,一个个远去,诀别。他们都走了,只剩自己。
那一年的槐林,郁郁葱葱,槐花如雪,香染大河,七个人义结金兰,一拜下去,情同手足。槐林一别,他们各自上路,但昔年的结义之情,已经深深印在心中。不求共生,只求同死,生一世,死一世,生死皆兄弟。
忠义,重过生命,孙神通的尸体,已经渐渐冰冷僵硬。从前,我以为自己懂了很多,明白了很多,我懵懂的带着对前世的愧疚,在今生奔波。但只有在望着孙神通,回想太爷临死前那双不曾闭上的双眼时,我才真的明白,弱小的七门,在时间长河的冲刷和波折中,之所以长存不衰,全因为一代一代的七门人,用自己的生命谨守曾经的承诺。
一生护河,死而无怨,为苍生计,我愿赴死……
“七爷……”我狂奔的脚步变的迟缓而沉重,慢慢的走向孙神通在风中动荡的尸身。大战之后的战团一片狼藉,我看到那些九黎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苗尊却无影无踪了。
“陈近水……”
我的脚步不停,将要走到孙神通身前时,两个九黎人忍不住冲了过来,我的心很沉,对他们视而不见,直到对方到了跟前,才骤然转头,双眼中的目光冷如冰刀,两个九黎人一下顿住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畏畏缩缩的倒退回去。
多少年了,七门人在大河流浪,四处漂泊,如同无根的浮萍,我要带每一个迷失在中途的七门人回家,带他们回家。
“七爷,咱们回家了……”我抬手想拔出旗杆,把孙神通的尸体解下来。但双手刚刚触碰到旗杆上,旗杆前那个深邃的大坑里,骤然亮起一道几乎能和日月争辉的寒光。
唰……
一股凛冽的杀气随着这道寒光扑面劈来,苗尊的身影从大坑中一跃而起,匆忙一瞥,我看到他手里握着一把龙形的长剑。那柄剑带着土屑,仿佛刚刚从地下被刨出来,古剑像一条游龙,寒光四溢,剑身隐隐沾染着未干的血迹。
我的眼神恍惚了,急速抽身退走,剑光好像能把这世间的一切都斩的粉碎,我堪堪避过剑光的时候,这一剑已经把我刚刚立足的地方劈裂出一道裂痕。
就在我看到苗尊手中的古剑时,顿时恍然。这条大河曾经改道无数次,久远的过去,平山坳就在古河道附近,岁月沧桑,这里变了模样,但古剑出土,我马上分辨出来,这里曾经是禹王十死的地方。
他用染血的圣剑自刎而死,可能就在最后一次自刎而亡之后,这柄圣剑被永远遗落在了平山坳。
“大禹的剑,斩天灭地,陈近水,这剑,能杀得掉你吗?”苗尊紧紧握着这柄圣剑,和孙神通一场大战,他的白发披散,随风舞动,圣剑在手,苗尊如同从南疆而来的神明,愈发强大。
我不理会他,急速一缩身子,从倾倒的旗杆上解下孙神通的尸体,刚刚把尸体拖出来,苗尊手中的真龙圣剑已经化成了一道光芒,从头顶劈落。那一剑的威势,比天雷更加慑人,我没有把握阻挡,拉着孙神通的尸体,在地上飞快的翻滚着。
苗尊持剑追赶,一剑快过一剑,禹王的圣剑,可以把天地都劈开。我不停的躲避,剑光把平山坳彻底毁掉了,地面隆隆不停,中空的地层开始一片一片的塌陷。我停不下脚,护着孙神通的尸体,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被动的随着剑光躲避。
圣剑每一次劈落,都好像带着致命的杀光,连着退出去很远,我瞅准机会,翻身钻入土层。但是土层已经塌陷了,遁入土中之后,身体猛然一空,落到了松软的塌陷层里。我继续拖着孙神通的尸体在地下穿行,中空的地层时紧时宽,奔走了片刻,渐渐就能直起腰身。我在地下飞遁,苗尊在上面不停的寻找,我咬了咬牙,禹王遗失的圣剑被他夺去了,战胜苗尊的机会,又渺茫了一分。
“陈近水!出来!”苗尊不停的用圣剑在周围劈杀,隆隆的声响从地面传到下方,但这恰好给了我明确的目标,我不断的随着地势变换路线,尽力远离苗尊。
“陈近水!你的转生印难道还没有完全觉醒!你不信大势,那就出来!”
我硬生生忍住了,和苗尊的一战,迟早会爆发,不管他有多强,我必然全力对抗。
我以地面传来的声音为指示,渐渐顺着地下的塌陷空隙穿行到了平山坳的边缘,地面的声响不断的回响,直到远离村子中心时,那声音才渐渐变小。但是声音变小的时候,被遮挡的感官立即又清晰了,来的匆忙,我没有携带光源,完全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一刹那间,我听到背后的土层间隙中,有一点响动传出。
感官敏锐的捕捉到了这点响动,此时此刻,我全神戒备,一下停住脚步,手掌翻转着就朝后面砍了过去。我的感官不会有误,能分辨出那阵响动来自人,这一掌精准的砍向对方的脖颈。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会无坚不摧,手掌能把对方的胫骨砍断。
绝对的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到,对方同样也看不到,然而就在我的手掌将要砍到对方脖子上的时候,一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飘散着被我感应。那种气息温暖,带着缕缕的芬芳,鬼使神差一般,我猛然顿住手,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我的指尖触到一片暖而软的肌肤。
“是我……是我……”
我听到了苗玉的声音,在这一刻,我感觉好像和她分别了正正一生,那种声音唤起了我的记忆,从前生,到今世,这个女人始终都在陪伴我。
“你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我和她相恋了一世,然而这一世,两个人却处在这么复杂境地中,她至亲的父亲,爷爷,都是我的死敌。
“近水!”苗玉听到我的声音,仿佛再也抑制不住了,迎头扑过来,扑进我的怀抱。抱着她暖暖的身子,我几乎忘记了一切,前世和她相依相偎的情景,流水般的划过心头。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主动出击
可能是我悲哀了太久,一抱到苗玉的时候,就感觉这片黑暗的地下突然充满了光明。我不想松手,一次次的失去让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如同无价之宝般的珍贵。苗玉,小九红,在我心里都是最真实也最好的女人。
当我沉浸在和苗玉相遇的惊喜中时,另只手突然一抖,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一样。抱着苗玉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孙神通的尸体已经冰凉。他的死,和苗玉没有关系,但苗尊是苗玉嫡亲的爷爷,处在这个时间,这个位置,我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近水,先不要说了,走。”苗玉听着仍然从地面上方传来的声响,马上推着我朝前走。
我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在陌生的地势中不断寻找出路,曲曲折折走了很远,从平山坳旁边的一片荒草丛中冒出了头。回到地面上,速度就快了很多,一路远走。渐渐的远离平山坳,行进到了山坳附近的山中。
“他……”苗玉看着孙神通浑身是血的尸体,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孙神通死去的时候,苗玉肯定就在附近。
“被你爷爷杀掉的。”我的语气变的很冷,这么久都没有见面了,苗玉安然无恙的活下来。这让我感觉欣慰,我很想和她亲近一些,但是孙神通的尸体就躺在地上,我再也没有别的心情。
“近水……”苗玉听得出我语气的变化,连忙伸出手拉着我,但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连连的咳嗽,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她心里同样急躁。想跟我解释,想给我安慰。然而当时苗玉身受的重创肯定留下了隐患,她非常虚弱,本就纤弱的身体更显单薄,越是急,就越是猛烈的咳嗽。
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又软了。平心而论,她做错了什么?无论到了何时,我只应该感激她,感激她前生今世不离不弃,苗尊要做的事情,苗玉阻挡不了,她是她,别人是别人,不能混为一谈。想到这儿的时候,我的神色也开始变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想让她的气顺一些。
人的强大,不仅仅来自本体的力量,只有内心真正强大,才会有超于常人的宽容,坚信自己,可以从容的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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