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金井夫人的叙述,我们大致还原了事情经过:收到威胁短信后的金井先生选择了脱离队伍,按照邮件附件地图上面标注的位置找到了这家海鲜料理店。在店内饲养扇贝的大型生鲜水槽中,金井先生果然发现了一把疑似手枪的纸包,但水槽足有一米多深,金井先生不得不踩上柜台,弯腰去捞取。为了避免小林先生的遭遇,他在动手前还特意找来塑胶手套和网兜。可就在他弯腰去取纸包时,水槽上方的吊顶灯箱忽然整个儿砸了下来,将他压在了水槽中。金井夫人惊叫着奔上前去想把丈夫拉出来,却无力抬起异常沉重的灯箱。无奈之下只能冲出料理店,向赶来的众人求救……
众人听完金井夫人的哭诉后,全都默然不语——如果说刚才小林先生的不幸遭遇,只是让所有家长对自己过去的日常生活环境感到不安,那么这次蒙骗金井先生的阴谋则是让众人对当下彼此间的信任度产生了怀疑。这一次金井先生在收到威胁短信后选择了隐瞒真相,导致最终被杀,但面对接下来可能遇到的种种不测,却不能保证不会出现自相残杀的情况。
“各位,请把手机拿出来,交由我来验证一下。”事已至此,对于剩下的当事者便不能再有所保留。我直接了当地向细谷、浅野两位先生提出请求,他们对望一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手机交给了我。我打开邮箱逐一检查,发现刚才两人收到的的确是普通的垃圾短信,但还是有一处可疑——两封邮件的发信人号码一致。我回拨过去,电话居然接通了!只是无人应答,良久,话筒里随即传来和之前录音中相同的“嘿嘿”笑声,随即挂断。
“……看来,那家伙对我们的一言一行非常清楚,应该就在附近。”我将手机交还给二位家长,拧眉道,“原本打算收拢所有通信工具,由我来统一应对可能的威胁或滋扰,但犯人异常狡猾,万一被迫分开,没有联络工具是绝对不行的。所以请各位还是各自保管好手机,但无论是谁收到任何短信或电话,都请以免提方式公之于众,两人一组,严禁私自行动,请大家务必严格执行!”
意料之中的,这一次的提议没有受到任何反对。可就在我们商量着要如何联络外界处置金井先生的遗体时,一名“仁王组”干部的手机忽然响了。因为有协定在先,他看了看众人的脸色,无奈也只能用免提形式接起:“喂,哪位?”
“喂,喂喂,是泽北吗?我是小田!”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并不陌生,是刚才护送小林先生遗体出去的两名干部之一,“我们到了底楼,可是出不去了!所有的出口通道都封闭了,还拉上了卷帘窗上了锁!刚才联系了留在外面的野间,他说他们收到了老大发来的消息,说封闭出入口是为了防止罪犯逃脱,所以也就没有在意……可是现在无论是我们想出去还是他们想进来都办不到了!据说现在外面的人已经在跟警方和商厦方面对峙,看是不是要打破橱窗强行闯入……喂,你们这边怎样?还好吗?”
“这个……你们就留在下面,等我们下去和你们会合!”接电话的那名干部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把金井先生的不幸如实呈报的欲望。挂掉电话后,一干人等又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浅野先生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来,喃喃道:“呐,大家都听见了……这家伙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算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吧?”
他的话语在刚刚平静下来的金井夫人那里又激起了波澜,剩下的两名警察和那名保安也开始神情惶恐,颇有退意。我一边安抚着金井夫人一边出言稳定气氛:“封锁出入口,不一定是罪犯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小林先生之前有过这样的打算,真的下达过这样的指令。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孩子们的线索,但绝对不能再出现刚才这样冒进的事情……”
话音未落,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众人的思绪。金井夫人猛抬起头,瞪大眼睛道:“好像……是壮彦的声音?”
众人还未从接二连三的变故中缓过神来,一声紧似一声的呼救声便从六楼传来,这一回变成了三四个孩子轮流发出的哭喊:“救命!救救我们!爸爸!”
“麻美子!”细谷先生再也无法冷静了,他一个箭步冲向楼梯,风一般直奔六楼。就连最胆怯的浅野先生也在疑似儿子的呼救中鼓足勇气跟在后面,声声呼喊:“英太……英太!你在哪里?爸爸来了!”
情况急转直下,一行人不得不抛除顾虑,奔跑着冲上六楼,金井夫人在我和勘五郎的搀扶下也跌跌撞撞地跑了上去,口中声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六楼是家装专区,放眼望去,尽是布局类似的样板房。众人在回廊间来来回回奔了两圈,行将绝望之际,从一个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细若蚊吟的呼唤:“爸爸……救我!”
“英、英太?”浅野先生闻声一愣,那的确是儿子的声音,但听起来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喉咙一般,异常艰难而虚弱。众人闻声回头,只见回廊角落里一个出售宫廷床的展位内,幽幽亮起了一盏地灯,在地灯的映照下,可以看到宫廷床帷帐内有个瘦小的人影,脖子上正挂着绳圈,被缓缓悬吊起来。
“英太!”“不行,别过去!”面对此景的浅野先生不假思索地向着展位直扑过去,我连忙放开金井夫人追赶上去,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就在浅野先生扑到床前,一把拉开帷帐时,一桶热铅忽然从床架上面倾倒下来,正好落在了浅野先生头上,生生将他的惨叫浇灭在喉腔之中。
冒着热气的浅野先生放开床幔,脚步一晃仰倒在地,空气中霎时弥漫起一股奇怪的焦煳味。从被他扯开的床幔一角,我们看到了一个装扮怪异的少年型塑料模特——他背后粘有红色的羽毛翅膀,双手反缚,脖子上套有绳圈,胸前挂着的录音机里还在播放着危在旦夕的声音:“救我……爸爸……救命!”
三秒钟的死寂后,经历了数度惊吓的金井夫人终于彻底崩溃。她尖叫着挥舞双手,挣脱勘五郎的束缚奔向中庭,意图翻越栏杆跳下去,勘五郎和两名警察合力才堪堪制住了她。可这边刚刚稳住,那边却因为人手不足而出了岔子——被强烈恐惧感和压抑气氛攥住心神的宗像先生忘记了一路上的忠告,竟然冲向了中庭另一边的观光电梯,摁下了向下的按钮:“我要出去!太可怕了,这是阴谋,我要出去……”
由于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金井夫人所牵制,直到电梯升到六楼并打开时我们才发现了宗像先生的动向,可此时要做任何阻拦都已经太迟了——电梯纳入了宗像先生,随即关上厢门,却没有理睬他直达一楼的指令。宗像先生察觉异样,惊叫着开始拍打厢门,请求我们将他从这由钢化玻璃组成的牢笼中救出去。
这时电梯轿厢上方的吊顶忽然打开,从中伸出了三把并排的锋利铡刀。电梯内空间有限,无论宗像先生躲在什么位置,这三把铡刀一旦落下,都将无可避免地将他一铡数段……商场的扩音器也突然打开,传出了悠扬舒缓的旋律,是宗像先生在委托案子时唱过的那首古怪歌谣:“红色的翅膀飞过夕阳,羽毛纷纷散落;红色的鸟儿飞出囚笼,红羽变成荒野来年的花朵……”
伴随歌声的节奏,铡刀开始缓缓下降,向无处可逃的宗像先生逼来。这一幕非常类似于宗像先生引以为傲的代表作品《人偶拼图》的前奏,然而这一次,他却无法淡定地将自己从这死神布置的“黑箱”中解放出去。
“快来人,把电梯门打开!”我疾声大呼,勘五郎闻言,立即使出手刀将金井夫人击晕,带着两名警察赶来支援。在众人的协力相助下,电梯门终于被拽开了一条缝隙,此时的宗像先生已经无法在轿厢内站着了,他痛哭流涕地趴在地板上,从门缝中伸出右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请求我们尽快把他弄出去。
“坚持一下,门马上就开了,坚持一下……”我伸手抓住他的西服衣领,试图将他从门缝中拉出来。可就在此时,回荡在耳边的歌声渐弱了,铡刀却开始加速落下,如俎上之肉的宗像先生哀嚎起来,指甲穿透绢布嵌入了我的手臂中,随即被刀锋铡成了四段。
铡刀落下之际,有腥热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紧握着我胳膊的手指在猛力一振后陡然失去力量,坠落到了地板上……电梯门打开了,鲜血汇聚成潭,淋淋漓漓地渗出轿厢,蜿蜒滴落,在空旷的大楼内发出更漏般寂静的回响……
“啊啊……啊啊啊啊!”眼见着宗像先生和浅野先生的凄惨死状,原本坚持要为老大报仇的两名“仁王组”干部也不禁发出悲鸣,连连后退,最后扭头便冲向了安全通道。剩下的两名警察和那名保安也是面如土色,坐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用衣袖拭去脸上的血污,嘱咐他们照顾昏迷的金井夫人、在原地等待救援后,便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走去。
“喂,你做什么?”勘五郎伸手拦住了我,“没看到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吗?只剩下我们两个,你还想把犯人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