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铺在案上,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一处,龙湾,龙湾北至上元门、东抵狮子山一带,是长江西移后成陆的一片低洼地带。陈友谅要从龙湾攻城,必须离船登岸,然后经过一大片开阔地,其中还有不少沼泽和湿地。两边的石灰山与狮子山,以及芦苇滩都可以隐藏伏兵。林麒手中的三千猴儿兵,三百草头神隐藏其中,陈友谅断然发现不了,也只有在此处伏击,决战,才有胜算。
这个念头早就在朱元璋的念头里盘桓了许久,林麒的到来更是让他坚定了这个想法,事到如今,他要做的就是该如何将陈友谅引诱到这里来,朱元璋沉默良久,抬起头来,脸上露出笑容,道:“大家都先回去吧,晚上给林兄弟接风!”说罢挥挥手,众人告退出去,常遇春一脸兴奋,就要上来拉扯林麒,朱元璋却一把拽住林麒,笑骂道:“急的什么,我还有事跟林兄弟商量,你先下去,晚上去你府邸喝酒,把你家的好酒都取出来,去吧,去吧。”
常遇春嘿嘿笑道:“元帅,可说好了,晚上到我家来,咱们不见不散啊。”朱元璋挥手让他下去,待所有人都走了,朱元璋指着地图上的龙湾,沉声问林麒:“林兄弟,我若是将陈友谅诱到此处,你有几分把握,能取下他项上人头?”
林麒沉默一下道:“不瞒朱大哥说,陈友谅兵势强大,手下能人异士也不少,那个长乐教的鬼头老祖就是个难缠的人物,更有五通神护佑,还有八百人头鳌,三千水猴子,此一仗,我只能说尽全力,能不能取他性命,还在未知之数,就算此次不能奏全功,起码知道了他的底细,我等在找出办法应对,以有心算他无心,总是立于不败之地。”
朱元璋点点头,林麒说的也是道理,谁也不敢说此一役就能奏全功,这一点他朱元璋也清楚,沉吟了下,让手下叫来康茂才,康茂才乃是先前降而复叛的陈野先属下将领,闻召立至。朱元璋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一直和陈友谅关系不错,今其入寇,我很想让他来快些。你假装充当他的内应,派人捎信给他约他速来,最好让他兵分三道来击,以弱其势。”
康茂才唯唯,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我家中有个门子,从前一直在陈友谅家中做事,让他送信,对方必无疑心……不过,我们如今多数人都害怕汉军到来,为何要引诱对方来找我们打?”
朱元璋一笑:“如此下去,陈友谅必和张士诚联手,二寇谋合,何以对付!今先破陈贼,则张士诚闻之胆落!”康茂才恍然,依计行事。
送走康茂才,朱元璋哈哈笑道:“林兄弟刚到我这里,还未睡上一个好觉,就如此劳心劳力,都是老哥哥的不对,走走,咱们去搅扰常蛮子一顿去,你不知道,常蛮子最是好酒,每当攻下一地,总是搜刮各地的好酒,奈何却是个小气的,连我也喝不到嘴里,今日托林兄弟的福,不喝得他常蛮子心疼,誓不罢休。”
林麒没想到朱元璋转变如此之快,先前还是深沉的领兵元帅,片刻换了一副豪爽汉子的模样,转变之快委实令人叹服,不禁又想起当初与朱元璋相识,那时朱元璋还只是个衣食不饱的和尚,为了偷出庙里的珈蓝神像,就敢杀了迎客僧,且声色不动,如今的他,尸山血海之中历练了这么多年,更加的了不得,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收拾得了这破碎的河山,也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能坐稳天下,还天下一个太平。
林麒也笑,朱元璋变化虽大,他林麒也不是当初刚出黄河水底的无知小子,这些年来的东奔西走,人也变得沉稳,也能做到不动声色,宠辱不惊,两人初相遇时,并无多么亲近,如今却是手牵手,亲热的如相识多年的兄弟一般。
朱元璋带着林麒朝常遇春的府邸而行,路上问起如何与常遇春相识,林麒笑着说起当初离开了凤阳,就碰到了常遇春,将常二姐的事说了,但大鬼附身,以及常遇春身上有鬼雄之魂魄,却是只字未提。只说于常遇春不过就是旧识,并不太大交情,林麒如此做,也是怕朱元璋起了猜疑常遇春的心思。
却是没有想到,常遇春竟然带着一家子老小,早早的就迎出门来,常家更是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这阵势就连朱元璋以前来时都未曾有过,朱元璋愣住,这是并无多大交情?那若是有交情又该如何了?想到这,不由得深深的看了一眼林麒。
二百四十六章 诈降
如今的陈友谅,已不再是济阴县的那个胥吏,而是大汉的开国皇帝,九五之尊,身穿龙袍,座下金椅,身后二女执扇,雍容华贵,不过在这金碧辉煌之间,他的脸色依旧是那么阴沉,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
陈友谅看完康茂才的信,瞧着拜服在地上的康茂才的门子,问道:“康公今何在?”
门子答:“正提军守护江东桥。”
陈友谅问:“桥是何质地?”
门子答:“木桥。”
“你且先下去,好生歇息,待朕思量一番,给你回信。”陈友谅温言软语,门子却已经出了一脑门子的汗,陈友谅不是个好对付的,康茂才的这封信很短,无非就是几句话,汉军势大,朱元璋势小,想要投奔过来,派门子前来求降,以作内应。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封信,陈友谅翻来覆去的竟看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中,门子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但他恍若就能感觉到陈友谅利剑一般的目光时而落在他的身上。
听到陈友谅让他下去,门子忍不住暗里松了口长气,威压之下,陈友谅仿佛真有那么一股子君临天下的气势,让人难以抵挡,若不是跟着康茂才这些年南征北战,说不定就要软了,将实话都说了出来。他急忙拜谢了陈友谅,转身跟随侍从出了金殿。
眼见门子出去,陈友谅侧过身来,问身边一魁梧汉子,道:“你怎么看?”
此人身材伟岸,双目炯炯,孔武有力,正是陈友谅的太尉张定边。陈友谅一生很少信任谁,张定边却是个异数,张定边也是沔阳人,跟陈友谅是老乡,勇猛天下无出其右者。出身渔家。知天文识地理,习兵法,练武功,精拳艺,擅岐黄。为人急公好义,他在湖北黄蓬与陈友谅、张必先结拜为兄弟。生死与共,风雨同舟,共谋前程!从陈友谅起义,定都武昌,转战荆楚,征伐两江、闽、浙边陲重镇。攻无不克。
张定边沉吟道:“我与康茂才也是旧识,交情还算不错,但这些年来,并无来往,就算有些旧情,就能如以前一样吗?他跟随朱元璋多年,各为其主。必然是诈降,何况当今之世,敢与汉王问鼎、逐鹿者唯朱元璋一人也,此刻正是不知鹿死谁手的时候,他还未败,康茂才焉能轻易如此降了?”
陈友谅细细琢磨,觉得张定边说的不无道理,但朱重八居然能和自己争天下?张定边也未免太高看这个当初要饭的和尚了,他想了想笑道:“太尉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想那朱重八不过以应天为中心。占地不过浙江大半,江苏、安徽的一小部分。手下战将也就是邵荣、徐达、冯国胜、常遇春、杨璟、康茂才等。兵力满打满算也就十万,水师不足我大汉十分之一,军需物资更是远远不如。
再看我大汉,占有三省之地。手下猛将如云,带甲百万,更有巨舰百艘,小艇数千,只要不是瞎子,傻子,任谁都知道朱重八与朕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既然朱元璋快完蛋了,我又有望统一天下,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康茂才投诚也在情理之中。
何况康茂才在信中透露了不少消息,他劝朕兵分三路直取应天。承诺里应外合,共成大事。康茂才驻守江东桥,还是一座木桥,便于水师通过,此乃天助朕也,太尉,你未免太多虑了些。”
张定边摇头道:“陛下,这份基业来之不易,还是小心从事的好,想那朱元璋不过一介布衣,讨过饭,当过和尚,却独自打下应天一块地方,不是那些狂妄自大之辈可能比的,我汉军如今势大,有没有他康茂才,都能一鼓而下,何必非要信他?”
陈友谅自信满满,道:“朕是有天命的,天命所在,天下人就得低头,康茂才来降,正是昭示我大汉威武之下,尽皆臣服,又何必伤了康茂才的心?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去好生款待了信使,并让他转告康茂才,朕将亲率大军进逼江东桥,联络信号为三呼‘老康’。”
张定边还要再劝,陈友谅却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张定边叹息一声,躬身行礼,转身去了。
张定边出了金殿,陈友谅仍是兴奋难耐,朱元璋势力虽小,却是块难啃的骨头,只要将它拿下,张士诚根本不在话下,那是个小富即安的家伙,没有什么大志向,到时凭借战胜朱重八之威,携势南下,也就收拾了张士诚,天下一多半也就落在自己手中,再与元朝对决,赶出中原,成不世之功。
这一切仿佛就在他陈友谅的脚下,令他忍不住重重的一脚一脚踩下去,不知不觉中走出了殿门,此夜月明风清,陈友谅瞧了瞧天空壮丽,忍不住仰天长啸:“朕乃真命天子!谁人能挡朕?”此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曾经满身鱼腥味被人看不起的渔农,也不再是一个整日里忙东忙西的胥吏,他是皇帝,大汉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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