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风还是白天那副冷冷的样子,径直走进了屋子里,一眼瞥见了我桌上的那张药单,顺手拿了起来,我并没有阻拦他,因为上面只是我罗列出来的一些药材,并没有实质性的药方。乐风果然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放了下来,说:“雕虫小技而已,不要以为多了解了些药材就自以为是了,我北京同仁堂屹立百年,什么天材地宝没见过?哼,这看病,还是要看医术的。”听闻此言,我不免开始有些反感乐风了,也不客气地回道:“请问乐先生半夜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当时你不是说要来此宅细细查探吗?现在这么好的时候为何不去四处查探而到我这里来,莫非我住的地方有玄机?”我也开始语中带刺起来。
乐风似乎并不在意,挥挥手说:“和你一介草头郎中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此次我来丹东帮助荆老头,并不是出于四大药房之情——话说就是在同仁堂,能支使我的人也没几个——我来此地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仲景方》!”乐风此话让我心头一动,没想到他的目的竟然和我不谋而合。我来此地,一方面是因为仰仗老天祥的药材,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一阅这《仲景方》。我虽吃惊,但是表面仍然不动声色,说:“这《仲景方》我虽有耳闻,但是我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此书,不过乐先生如此看重此书,想必此书大有名堂,看来我若有机会,也必须想法一阅了。”我故意这么说道,有意刺激一下乐风。果然乐风的脸色一下暗了下来,说:“区区一个草头郎中,你有何本事能查清此事。你给我小心点,若是碍了我的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完,乐风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除了这个小插曲外,这一夜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了,我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出现,加上之前路途劳顿,待我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我走到院内,发现乐风正坐在院子中间拿着一张纸在思索着。我走了过去,淡淡地说:“哦?不知乐先生是否一夜未睡?是否有何发现呢?”乐风听见我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我自然已经查探了许多相关的情况了,不像某些人,睡到晌午才起床,真不知道是来混吃混喝的,还是来帮人家办事的。”我哈哈一笑,并未与其争辩,只是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不知道下人什么时候送食物来。
我正想着,忽然大门响了。我一看,果然是荆掌柜手下的伙计来给我们送午饭了。我笑着从伙计手中接过饭菜,说:“多谢小兄弟了,回去替我谢谢荆掌柜。”那送饭的伙计也点点头,说:“二位慢用。对了,大掌柜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二位。大掌柜说了,此次就算一无所获,他也不会慢待二位,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招待好二位的。”哦?看来这荆掌柜的确是个很会做人的人物啊。
我打开饭盒,发现里面是几道精美的小菜,而且厨师似乎知道我是徽州人,将饭菜的味道调得十分适合我的口味——我吃了一口,不由啧啧称赞。而那乐风显然是十分谨慎,小心翼翼地用几种药材查验了一下食物,看看是否有问题。我则故意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大声说道:“若是食物中有毒,难道堂堂老天祥会查不出?我看你是小心过头了,乐兄!”乐风不为所动,依旧仔细验了验餐具,直到确定无恙了,这才开始动筷子。送饭的伙计看我们二人都开始用餐,不由笑着说:“二位请放心,我们的大厨可是花了重金才请来的,烧得一手好菜啊!深得掌柜的喜爱,而且据说他最拿手的就是药膳!”
药膳?我心中一动,没想到这老天祥中就连一个厨师也如此出色,可别小看这药膳,药膳是把中医学、烹饪学和营养学理论相融合,严格按药膳配方,将中药与某些具有药用价值的食物相配伍,最后起到胜于药汁或药丸的效果!所以单单药膳一学,就涉及几门学问,能做到如此地步的,显然也是老手了!
于是我细细地品味了一下饭菜,却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药材在其中。我叹了口气,说:“唉,看来是没有机会一饱口福了。”那伙计不慌不忙,说:“二位不用担心,据大厨所说,因为二位是贵客,所以他要特意为二位准备几道好方。”酒足饭饱之后,我继续回到房中钻研药方,而那乐风则是开始在整个大宅子里仔仔细细地搜寻有用的线索。
这第一天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去了,眼看着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我觉得有些疲惫,便决定上床休息一会。谁知道我刚休息没一会,便慢慢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为何,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这个院子里似乎有别人在;我总觉得在某个角落,有人正在窥视着我。我顿时毫无睡意,下了床,穿好了衣服,走到了门口。推开门,一阵阴风“呼”地一声灌进了屋子。我拉了拉衣领,平静了一下心态,缓缓地走了出去。
其实对于荆家这次的事情,我相信乐风和我的看法是一致的,就是有人下毒。什么鬼神作祟,都是无稽之谈,虽然医和毒同源,但是异枝,所以我对毒方一无所知,而乐风自幼在北京同仁堂,相信耳濡目染,对这些东西多少会有些了解——毕竟人家底蕴深厚。我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暗想:“如果实在难以得到《仲景方》的话,那就放弃好了,当务之急是弄到所需药材赶回大别山。”这样一想,我也就释然了,毕竟当时荆老已经说过,只要我来丹东一趟,不管事成与否,都会将药材交付与我。
屋外虽然气温不低,可是却鸟虫寂静,毫无人气,不由得让人有些脊背发凉。我缓缓地走到了乐风的门前,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似乎那个人没有再跟着我了。我举起手,有些犹豫,在想是否找乐风交流一下,虽然他为人恃傲,可是能被称为同仁堂年轻一代中的人杰,必然也是有其出众之处,而且关于东方鲎之毒,或许这传承千年的同仁堂有了解也说不定。我犹豫半晌,正准备举手敲门,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低低的一声呻吟。
我脸色一变,因为这显然不是睡梦中发出的声音,而是充满了痛苦的呼救声响!我也顾不上敲门,直接撞开门,一下冲了进去。屋子里的情形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桌翻盏碎,乐风正死死地抓着床沿,脸色铁青,双眼紧闭,呼吸困难。我连忙上前扶起他,一探脉象,只感觉到其脉息大乱,似乎有一股阴气在其血脉内乱窜。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却发现来丹东之前一切东西都丢在了胡避文那儿,身上什么药材都没带。情急之下,我忽然想起了中医中几种少有的急救之法——刺血疗法!
刺血疗法是在中医穴位、脉络等导引下,通过放血祛除邪气而达到调和气血、平衡阴阳以及恢复正气的一种有效治疗方法,适用于“病在血络”的各类疾病。现在的乐风似乎就是气血大乱,估计这刺血疗法对其也有效果。于是我赶回房间,找出以前和师父学针灸时所用的几根银针,在乐风十个手指的指尖处,一一刺出血点,然后用手指轻轻按压,待每指流出一滴血珠后,又在其十二井穴、十宣穴及耳尖穴等处轻轻浅刺,如此一番之后,只见乐风的脸色果然好转起来。
乐风吐出一口浊气,神智也清醒起来,见到我,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而是费力地从袋中掏出一颗药丸,送入口中。我心中一动,同仁堂以丹丸闻名,这莫非就是其中之一?药丸入腹,乐风逐渐恢复了正常,他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淡淡地说:“我乐风欠你一份人情。”依旧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我心中不由暗火,本来欲说的事情也咽回了肚子,冷冷地说:“也好,希望你下次再犯病的时候有人能看到,不然你死了,就没人还我这份人情了。”乐风也不恼,只是回到了桌前,坐了下来,显然是用身体下了逐客令。我“哼”了一声,拂袖出门。
暗中的那个人没有再出现了。我回到房内,将师父留下的手记小心地贴身藏起来,这才安心地睡去了。第二天晌午,那个送饭的伙计又来了,我打开饭具,有些惊奇地“咦”了一声,问道:“竟然是老参!荆掌柜可是大手笔啊。”那伙计笑了笑说:“二位客人近来为掌柜家之事费心了,所以大掌柜下令,这段时间内请我们府内的药膳师每日一道上好的药膳,好好款待二位先生。”我哈哈一笑,说:“在下只是草医一名,还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请回去对荆掌柜转告在下的谢意。”伙计连连说道:“先生不用谦逊,请慢用,待我去送予乐先生。”说完,便离开了房间。我细细地品了一下,汤中还有枸杞和乌鸡,看来这就是闻名已久的参鸡枸杞汤。我不由暗暗感叹:“这乱世之中有钱人依旧是生活滋润啊。”
就这么过去了四天,我和乐风都仔细查验了宅中的每一处,可是丝毫没有任何发现,就连对已死之人的尸体,也没有任何发现,似乎这些人死得都很正常,没有一点中毒的迹象,难道我们之前的推断都是错误的?我心中惦记着刘氏族人的事情,而且我身上的毒虽然没有发作的迹象,但是这就好比一个定时炸弹,让我心神不定。思索再三,我决定向荆掌柜提出离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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