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把掌心里的虫子处理完毕后,才能离开方纯。
女子点点头:“好吧。”然后,她抬起手腕,亮了亮夜光表,“十秒钟——只有十秒钟时间供您处理自己手上的私事。正北方、北方十点钟、两点钟方向,各有一支长枪瞄着这边,狙击手跟我对过表,十秒钟后,你不动身,他们就果断地开枪。我的建议是,为了您身边这位方小姐的性命着想,就赶快动身。”
叶天没有感到惊诧,因为他了解蒋沉舟雷厉风行的处事作风。四十年来,蒋沉舟从一个街头飙车少年成长为台湾黑道第一帮派大佬,凭的就是这种“霹雳急先锋”的快人、快语、快马、快枪。
“你去,我不会有事。”方纯说。
叶天摊开掌心,虫子结成的两个月白色的茧子各自紧紧地附着在他右掌的“生命线、健康线”上,寂然不动,已经进入涅槃升华状态。
“好,你尽快回村子去,不要乱说乱动。”叶天沉着地吩咐。
“请。”女子又说,一把勾住了叶天的手腕。
“请。”叶天回答,之后被女子拉扯着高速向北奔去。
快到村口时,女子突然向右转折,踏上了一条被乱草、野花、灌木覆盖的小径,直行两百步后,已经到达了山边。女子稍微放慢了脚步,继续走了三十步,叶天发现,前方的藤萝枯枝覆盖之下,原来有人在山体上生生凿出了一个两米高、半米宽的黑乎乎洞穴。
“请。”这是女子说的第三个“请”字,随后当先踏入洞穴。
叶天紧随其后,此刻头顶、脚下全是坚硬的岩石,耳边只有女子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
洞穴总长约五百步,再向前,已经转到了背向泸沽湖的山谷深处。
这里有一个二十步见方的小广场,广场正西,陡直的石壁上,凿着几个黑乎乎的洞穴。
忽然间,黑暗的广场上点起了一盏素白的纸灯笼,惨白的光芒笼罩着一个瘦高的人影。
叶天停住脚,专心地凝视着那个方向,心中默念着“蒋沉舟”三个字。在他的童年、少年、青年三个时代,听无数人念叨过这位竹联帮的大佬,那是所有混迹江湖的年轻人的偶像。甚至在加入美军海豹突击队之后,过半教官一听到华裔“蒋沉舟”的名字后,立刻肃然起敬,对他的尊敬程度绝对超过华人功夫之王李小龙。
“老爷就在那里。”送请柬的女子悄然隐入黑暗之中。
叶天整了整衣领,大步向前走,一直到了距离蒋沉舟十步远的位置站定。
纸灯笼的光在蒋沉舟英挺的鼻梁上镀了一层水银色,他的眼睛微微眯缝着,不看叶天,却望向南风来的地方。跟报纸上刊载的“竹联帮大佬遗容照”对比,此刻的蒋沉舟更冷峻、更深沉、更缄默,犹如一尊孤寂的石像一般。
“喀吧喀吧喀吧……”,蒋沉舟互握着的双手骨节发出一连串爆响,整个人也猛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撩起眼皮,盯着叶天。他的眼中颇多弯弯曲曲的血丝,由白眼球一直横贯穿过黑眼球,似乎是思虑过重所致。
“蒋前辈。”叶天轻轻地鞠了一躬。
“听说你是港岛沃夫子的儿子?年纪轻轻的,就在高手如云的海豹突击队闯出了名堂,不错啊?”蒋沉舟微笑起来,只是嘴角稍一牵动,便让笑容变味成了“苦笑”。
“前辈过奖了。”叶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一些。
“多年前,我从台湾过海到港岛,在港督的寿宴上见过沃夫子。他是个极有涵养的人,医术也很高明,一周时间,就帮我取出了残存在膝盖骨里的一块弹片。我给他钱,他不要,而是请我吃饭,顺便帮忙化解竹联帮跟洪兴社之间的积怨。所以说,沃夫子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好人,身虽不在江湖,却赢得了江湖兄弟们的一致称赞。正是因为这一点,我刚才对你手下留情了。叶天,我想忠告你一句,尽快离开这里,别被那些莫名的诱惑晃花了眼,最后落个暴尸荒野的下场。”蒋沉舟的语调萧条悲凉,带着洞察世情后的重重无奈。
叶天知道父亲的为人,既然能被江湖人尊称为“夫子”,必定是仁心仁术的大善人。
“前辈招我到这里来,就为了最后一句话吗?”叶天稳稳地站着,微微地笑着。如果能做到袖手旁观、止步不前的话,他早在大理蝴蝶山庄就罢手了,而不是北上泸沽湖,把应该落在段承德肩上的担子接过来。
蒋沉舟的眼睛重新眯缝起来,眼神变得锐利如快刀薄刃。
“我不会走,因为朋友托付给我的事还没完成。父亲从小就教导我,江湖人重诺轻生,答应下来的事只要还没变成无解的死局,就一定要继续走下去。男人的承诺就像太行、王屋两座大山,死也要扛起来。前辈,您也是从刀山火海里一步步走过来的,应该能理解我的感受。”叶天不卑不亢地解释。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彻,自然心知肚明。
“段承德算什么东西?也想在泸沽湖这边舀一碗水喝?”蒋沉舟突然冷笑。
叶天一字一句地说:“前辈误会了,我只想带段承德的女儿小彩回去,向黑夜金达莱部队买下她的命。至于其它,毫无染指之心。”
像竹联帮这样的江湖大社团,情报工作一定做得非常详细,叶天一行人到此地的来意他们会了解得一清二楚。这样也好,至少省却了叶天的解释工作。
“如果我出头,帮你解决掉这个难题,你是不是马上就会走?”蒋沉舟问。
叶天想了想,慢慢地点点头。
与黑夜金达莱的交手是一场投鼠忌器的游戏,假如小彩能脱离险境,以后的事坐起来就比较容易。
“好,阿黛——”蒋沉舟一挥手,送请柬的女子从黑暗中飘然闪出来。
“去,跟那些人说,大理来的人是我的朋友,把那个小女孩还给人家。给我老蒋面子的,就是竹联帮的朋友;不给面子的,我只要打个电话,三天之内,就把他们在泸沽湖的巢穴刮铲干净。”一瞬间,蒋沉舟又恢复了江湖大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威猛气势。
叶天忽然转身向左,黑暗中的山体犹如昂首矗立的托天金刚,山尖须仰视才见。他的第六感又一次发出了警告,危机正乘着夜色悄悄靠近。
“是。”阿黛躬身答应,但她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一道电光便从黑暗中破空而来,直钉她的头顶百会穴。
刹那间,叶天及时地掷出左手中的木像,拦截住了一枚长度仅有两寸的菱形梭镖,救了阿黛的命。梭镖的四条棱都磨得快如刀刃,刃口蓝汪汪的,不知淬上了何种剧毒,散发出淡淡的毒腥气。
“我知道,又是你!出来吧!”叶天向着黑暗大叫。
没有人出声回应,但叶天分明感到,敌人一击不中,立刻远离,向山深处飞遁。
叶天弯腰捡起木像,梭镖正插在木像的眉心上。镖尖上的毒药煞是惊人,木像的脸立刻被侵蚀成了淡灰色。一直以来,在叶天心中,木像就是白晓蝶的化身,这次木像“受了致命伤”,立刻给他很不祥的感觉。
“这东西杀不了人的。”阿黛镇静地笑着,诚恳地向叶天鞠躬,“谢谢叶先生救命之恩。”
她说得对,梭镖充其量不过是一枚淬毒的冷兵器,只要提高警惕,就能闪避、击飞。真要杀人的话,还是远程狙击步枪成功率更高。
“对方的本意,不在于杀人。你们知道的,长期以来,困扰我们的并不是生死,而是另外一些无法用科学理论解释的怪事。阿黛,你没受伤我很开心,但你现在试着扪住左侧乳房下一寸五分的地方,默数心跳,看是否有异常?”蒋沉舟的语调骤然变得低沉起来。
彼时,蒙着白纱的女子也悄悄地出现在蒋沉舟的身后,双手笼在袖子里,脚步轻得像一只暗夜里的小猫。
阿黛突然愣住,笑容凝结在脸上。
“那是蛊,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就像我们呼吸着的空气一样。只要你活着,就能被它所左右。”蒋沉舟的语气变得无比悲哀。
女子垂落在肩头上的纱帘簌簌颤抖着,一把挽住了蒋沉舟的胳膊。
阿黛后退一步,不由自主地照着蒋沉舟的话去做。
“那是蛊,统治西南大山里千百年的蛊,无论是谁,只要被放蛊者缠上,余生必将凄惨无比。”蒋沉舟抬起头,望了望那盏惨白的灯笼。无边无际的暗夜之中,唯有这团跳跃着的火光是唯一的亮点。
女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头纱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映在地上的巨大影子也胡乱摇晃着,露出即将心理崩溃的前兆。
“百灵儿,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蒋沉舟伸出手臂,搂住了女子的肩膀。
阿黛蓦地尖叫了一声:“不不,不,这不是真的……我身体里竟然有两种心跳?我平时的言谈举止都很小心,绝没有露出对苗疆放蛊者的不敬,怎么会被下蛊?这是不公平的,是不公平的!”
在苗疆蛊术的世界里,每一条成熟的蛊虫都是处于僵直的冬眠状态,只有进入目标体内后,才会瞬间苏醒。经过放蛊者精心调教后的蛊虫,已经具有了人的灵性,虫体内也会产生与人类心跳近似的脉动。于是,中蛊者手扪心脏,就会察觉到有两种心跳同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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