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摘掉面具,事情不对劲了。”方纯严肃地低叫。
“我听到……一些声音,别动,我必须弄明白那是什么,那一定是地下世界的秘密……”叶天咬紧牙关,迫使自己的精神意识停留在清醒与迷失的交界点上,既接收到那些混乱的声音与感觉,又不会突然遁入魔道,心性错乱。
他看到一些巨大的、原始的机械正在沉重缓慢地工作着,齿轮、传动轴、链条、坑道、轨道、灯光……这些似乎是地底矿洞里才有的东西。当他竖起耳朵谛听的时候,果然听到齿轮的啮合声、老式链条的嘎吱声、坑道深处发出的碰撞回声。的确,一切都符合他之前参观煤矿、铜矿时候的深切感受。
任何人身处矿井之下,都会有窒息、绝望、憋闷的“濒死感”,叶天也不例外。他觉得自己即将被拖入一处永远不见天日的地方,不断沉沦,无法停止,一直向下坠、向地底跌落。
“这是哪里?”他艰难地噏动嘴唇,向虚空中发问。
“这是哪里……是哪里……哪里……里……”回声跌宕着、翻滚着,也随着他一起下坠。
“是去地狱吗?”他在心底自问。
地狱的观念出现于世界各地的宗教信仰之中,包括佛教、道教、印度教、犹太教和基督宗教等等,特指囚禁和惩罚罪孽深重的亡魂的地方,可以说是阴间的监狱和刑场。
在持续的下坠中,叶天恍惚记起《十八泥犁经》上所说的十八层地狱。据记载,所谓的“十八层”,是以受罪时间的长短与罪刑等级轻重而排列,每一地狱比前一地狱增苦二十倍,增寿一倍。十八层地狱均为梵文音译,分别是:光就居、居虚倅略、桑居都、楼、房卒、草乌卑次、都卢难旦、不卢半呼、乌竟都、泥卢都、乌略、乌满、乌藉、乌呼、须健居、末都干直呼、区通途、陈莫。
“现在,不知已经坠落到第几层了?”他自嘲地苦笑着,越来越无法控制身体,只感到眼皮无比沉重,渴望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偏偏脑子里又浮起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那都是从前博览群书后留下的记忆,“我知道……十八层地狱的‘层’不是指空间的上下,而是以时间和刑罚上的不同来区分……第一狱以人间3750年为一日,30日为一月,12月为一年,罪鬼须于此狱服刑一万年,即人间135亿年……其第二狱以人间7500年为一日,罪鬼须于此狱服刑两万年,即人间540亿年……其后各狱之刑期,均以前一狱之刑期为基数递增两番。如此计算,到第18狱之刑期,已相当于人间2.3乘以10的25次方年以上……罪鬼堕入其中,痛苦无法形容……如果一个人跌入十八层地狱,真的是重生无期了……那些文学家、阴阳术士考证出来的东西果然很有趣,试想一下谁能真正度完此劫呢?又或者说,一个人的罪孽要又多深重,才会坠入十八层地狱?”
坠落仍在持续,叶天吃力地移动牙齿和舌头,把一点点舌尖垫在上下门牙之间。
此刻,能在关键时刻挽救他的生命意识的,就只有“天魔解体大法”神功了。中国古人创造出来的武功,往往都是“绝境中求升华、刀丛里觅佳句”,必须将人体忍耐力逼迫到极限,使人进入“前进一分则死、后退一分则生”的生死交关境地,才能突然凌空跃起,柳暗花明。创立于两汉、大成于唐宋、去芜存菁于元明清三代的“天魔解体大法”,就是此类武功的最高明代表之作。
世人皆知,嚼舌可以自尽,但修炼该武功的人,用控制精确的力道啮伤自己的舌尖某个部位,将引起令全身痉挛的剧痛,因此而悚然惊醒,逃离意识模糊的囚徒困境。
叶天之所以甘愿尝试黄金面具带来的幻觉,就是因为他懂得“天魔解体大法”这种护体神功。
坠落中,他的视野之内忽然出现了一架巨大的机器,上不见其头,下不见其底,左右也看不到边界。那架机器上装有数不清的齿轮、链条、传动轴、传送臂、传送带,所有部位都在工作着、运动着。作为海豹突击队的一员,他曾学习过上至航母、运输机、战斗机、直升飞机,下至汽车、火车、潜艇、潜游助力器等所有机械的工作模式、组织结构、传动系统、检测维修。换句话说,他每看到一种机械,就能很自然地指出它的原理和用途,叫出它的名字,甚至于能立即驾驭、破坏并且维修它。但是现在,他实在看不出这架巨大机器的用途,也无法猜测它是什么人建造的。
幸好,坠落在此刻停止了,他不必担心自己一直坠下十八层地狱里去,而是有机会仔细观察那大机器。
“循环!机器的动作是循环的,虽然不像二冲程、四冲程发动机那样有着明确的两过程、四过程往返动作,但它的动作大致是在循环进行的,有一组齿轮间的小循环、一连串齿轮间的中循环,还有一大片齿轮间的立体大循环。推而广之,它当然还有更大规模的循环……”叶天抬头仰望,发现自己仿佛站在一座巍峨壮观的‘齿轮山’面前。在它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不要说是跟组成它的一部分相比较了,就连它体内的一颗小小螺丝钉都比不上。
“叶天——”这声震耳欲聋的狂吼将他从坠落的思想深渊中一把拉回来。
第05章 裴鹊弟子
“叶天,你清醒一些,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了,我已经透不过气来了!”方纯扣住叶天的肩膀,大力地摇晃着。
“哦……不要动我……我发现了……大秘密,真正的大秘密……”叶天反手抓住方纯的手腕,要将她推开。
“那面具是陷阱,快摘掉它!”方纯再次疾呼,两个人四只手纠缠在一起,谁都无法占据上风。
叶天看到幻觉中的巨大机器正变得越来越远,他猛地狂吼一声,屈膝深蹲,使出柔道中过肩摔的手法,把方纯重重地甩出去。他想抓住那种奇怪的幻觉,看看机器究竟是在何处。
哐当一声,方纯撞在陈列架上,几只黄金面具落下来,砸在她身上。
“叶天,既然你执迷不悟,不如我一起来陪你,是死是活,大家一起担着……”方纯随即捡起一只面具,扣在自己脸上。骤然间,她手捂心口,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我吗?我怎么了?”
叶天吃了一惊,因为他印象中的方纯一直睿智而沉静,从未失态变色过。两人几乎同时摘下了面具,叶天骇然发现,方纯的下巴上出现了一团灰色的暗影,约一个荔枝大小,周遭向外伸展出无数细小的脉络。
“我的脸上有什么?”方纯浑身都在瑟瑟颤抖,双手举起来,手指只到胸口的高度,不敢向下巴上触摸。
“只是一些尘土罢了,洗干净就没事了。”叶天故作轻松地宽慰她。
“尘土?尘土?”方纯颤声追问。
叶天明知那绝非尘土,但仍是坚决地点点头。
“我戴上面具的刹那,似乎看见我的脸已经变成了一块干枯皲裂的老树皮,四分五裂,淌血淌水。我不再是我,而是一个令人作呕的丑八怪。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方纯大口喘息着,低头看看那面具,心有余悸,无法抑制。她下巴上的阴影似乎是活体的,周围伸出的脉络忽隐忽现,忽长忽短,大有向四面持续扩展之势。
叶天的心一沉,因为他知道,方纯体内的“牛头马面降”一直都存在。元如意曾经断言过,那种古老而邪恶的降头术最终将毁了她。
“如果这就是牛头马面降即将发作的前兆,她……”叶天不敢想下去。
“这黄金面具带有一股诡秘的力量,仿佛能引发人的想象力,瞬间联想到很多东西。叶天,我们先退出去吧,千万别像他们那样。”方纯指了指门外那些尸体和残片,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她是冰雪聪颖的人,绝不会被叶天的一句“尘土”蒙蔽过去。
“我带一只面具出去,还有,看那些黑的东西,它们给我的感觉更奇怪,像是大鱼身体上揭下来的鱼鳞。同样,我也带一片出去,送到科研机构去化验一下。”叶天一边说,一边走向侧面。
方纯终于鼓起勇气,轻触着自己的下巴,迟疑地问:“这里真的只是一点点灰尘吗?我怎么感觉……”她苦笑起来。
“不要多虑了。”叶天不敢与她对视。
“我有一种被毒蝎蛰中的恐怖感觉,就算蜇人的蝎子被弹开、被碾碎了,可蝎毒却深深地留在了伤口中,犹如挥之不去的噩梦。”方纯打量着四面的陈列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叶天从架子上拿下一张鳞片,试着用手指抚摸鳞片锋锐的边缘,并且凑近它,轻轻地嗅了两次。
“有什么气味?”方纯问。
“大概判定是一种动物的腥膻气,但却不是明显的鱼腥。方纯,你的记忆中,什么动物身上会长着巨大鳞片?”叶天掉转鳞片,观察着它的另一面。鳞片是一面鼓、一面凹的形状,按照常识,动物体表的鳞片鼓的一面向外,凹的一面贴近自身。要想知道鳞片来自哪种动物,恐怕要求教于专业的生物学家了。
方纯摇头:“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退出去,另找专业人士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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