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绳子递给方纯,方纯脸色一变。
“有人不愿看到我们,尤其是不愿看到你,想把我们除掉。”叶天淡淡地说。
方纯看着地上的绳子、匕首和短枪皱眉:“到底是谁想害我们?所有的保镖都是段承德的手下,外人是没办法接近巴兰图的,难道是段庄主要算计我们?他不是要我们帮忙去除小彩身上的血咒吗?怎么反而要向你我下手?”
她低头翻了翻巴兰图身上,再也没有其它武器了。
有保镖闯进来,看到这种情形,马上去通知段承德。
在这段时间里,叶天拔下了自己的小刀,在巴兰图的裤管上反复地蹭干净。他不喜欢杀人,除非是狭路相逢、不得不开杀戒的时候。
“追踪了他那么久,终于可以结束这件事了。当一个赏金猎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手停口停,事事亲力亲为,一年到头奔波跋涉……如果能一下子发现黄金堡垒就好了,拥有了那一大笔怎么挥霍都用不完的黄金,恐怕做梦都笑醒了。”方纯惋惜够了之后感叹颇深,取出一架微型数码相机来,绕着巴兰图的尸体拍照。
交浅言深,叶天并不想多听方纯谈及工作,他宁愿将对方作为一个背景单纯的女大学生来看待,与风起云涌的江湖毫无瓜葛。换句话说,他喜欢单纯而静美的女孩子,而不是剽悍凶猛、与男人平起平坐的女强人。
接下来,没有人能为巴兰图手中出现武器而负责,段承德保证会继续查,直到找出内奸。
天光大亮后,段承德亲自给叶、方二人送来电话记录:“雪兰通知了族人,十分钟内就有消息传来,司马驾车向南去了,目标可能是蝴蝶泉。至于司空摘星,不确切的消息称,他黎明前曾一个人去了城北的小酒店,喝得酩酊大醉后,由酒店的服务生送上了计程车,然后不知去向。”
方纯立刻做出判断:“司空摘星又在使用声东击西的障眼法,出现地点是城北,实际却是反方向行之。”
段承德回答:“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马上派人赶往蝴蝶泉,准备展开抓捕行动。”
那时候,他们已经去了三楼的段家“内宅”,正坐在宽大的花梨木餐桌前吃着丰盛的早餐。
云南美食无处不在,单单从这桌咸甜兼备、粥水齐全的早餐上就看得出。不过,叶天的注意力并不在饮食上,因为他想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巴兰图身体所受的伤。在拍卖会现场,淘金帮的人曾弄断了巴兰图的手臂,令他无法逞凶,但在刚才的搏斗中,很明显,巴兰图的手臂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是淘金帮的人在作假?淘金帮为什么要作假?淘金帮与蝴蝶山庄的内奸是相互勾结的吗?他们只是别人请来做戏的?戏唱完了,就会被杀人灭口。如此说来,仅存的雷燕,就将是下一步的被杀者了?”他没有过多地考虑“鬼王是不是主谋者”这一问题,直觉告诉他,鬼王只是配角,一切行动、言辞都是为了给主角做铺垫的。
叶天的思想刚刚梳理清楚,方纯已经向段承德说出了全部疑点,几乎与他所想的一模一样。这种高度的默契,让叶天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欣慰。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方纯几乎是他肚子里的应声虫,他想到哪里,她就说到哪里。
“我会加强防卫工作,确保雷燕的安全。”段承德苦笑着回应。
一夜间连番剧变,他已经觉得应接不暇了。
“夫人呢?为什么不见她出来吃早餐?”方纯又问。
香雪兰和小彩的确一直没露面,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她们还要多睡一会儿,小彩受了惊吓,身边离不开人。那孩子胆子非常小,以前每次恐惧过度,都会惊厥过去,非常急人。幸好,雪兰懂得白族人的‘六把刀镇魂术’,能快速唤醒她。很难想像,我身边没有雪兰的话,生活将会弄得多么糟糕!”段承德先吃饱了,放下筷子,摘下餐巾擦嘴。
实际上,在叶天看来,雪兰并不能照顾好小彩,小女孩并不喜欢听她的命令,而且时不时会向她大吼大叫。也就是说,雪兰与小彩的关系比较差。奇怪的是,段承德并没有在小彩身边安排保姆之类的人侍候,只交代给雪兰一人照顾。
“六刀镇魂术”是白族神秘异术的一种,与汉族的“招魂术”类似,都是安抚病人神智、唤醒病人潜能的一种巫术。
白族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发达的民族,其先民很早就生息在洱海区域。从考古发掘的苍洱遗址、海门口遗址,都表明最晚在新石器时代洱海地区已经有居民生息繁衍。公元八世纪到十三世纪,以彝、白先民为主体的奴隶政权南诏国和以白族段氏为主体的封建领主制政权大理国就是白族人最辉煌的时刻。
按理说,雪兰为小彩做了很多事,她们的关系应该不会如此紧张才对。
“段庄主,有件事一直想问,又怕唐突,你说,我该怎么办?”方纯不依不饶地问。
段承德立刻满口答应:“但说无妨,我的神经现在可以承受任何事。”
身为汉族人,能够以一己之力在大理创建蝴蝶山庄,段承德所经受的磨砺自不会少,是不会轻易倒下的。
方纯一笑,语调清晰地问:“血咒狂猛,防不胜防,但我想知道,你和家人是如何被别人下了血咒的?”
叶天正在低头吃面,听到方纯的话,嘴边不自觉地浮出了笑意。方纯又一次充当了他的“喉舌”,问了一个他急于知道的问题。
按照蛊术与降头术的典籍记载,要想向某个人下血咒,必须要取得这个人的毛发、内衣、体液,而且要跟这个人有过非常亲密的身体接触才可以。云南历史上最著名的几起“血咒”事件,都是女子被抛弃后向负心汉展开报复才导致的。自然而然的,叶天和方纯都由“血咒”联想到了“情变”上。
段承德起身,点上一根雪茄,踌躇了一阵才开口:“好吧,为了救小彩,我愿意回答你们提出的任何问题。但是,无论如何,请替我保守秘密。”
方纯意味深长地回答:“那是当然,不过,我们只为诚实君子保密,绝不愿浪费时间,听一些云山雾罩的假话。”
段承德没有理会方纯的潜台词,皱着眉头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五年前的春天,段承德还没有现在的江湖名望和地位,二月初,他独自一个人赶赴崇圣寺三塔去烧香礼佛。在那里,他偶遇了一个神秘女子孔雀,两个人一见钟情,立刻陷入了热情似火的感情纠缠中。段承德是有家室的人,妻子温柔娴淑,两个孩子漂亮可爱,但他面对孔雀时,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年那样,疯狂地爱上对方,山盟海誓,不能自拔。本来,段承德已经不顾一切地做了决定,要把孔雀带回山庄去,作为自己的情人,就像很多成功人士那样,有正房女人,也有偏房妾室。
当他将这决定告诉孔雀时,对方却说出了一个让他骇然震惊的事实——“我来自蛊苗部落,不能与汉族人通婚,即使是作为小老婆也不行。因为我曾在蛊神面前发过誓,自己的心血、生命是属于它的,永远都是蛊神的女人,绝不会与别人缔结婚约。”
段承德被惊呆了,因为云、贵、川、藏、闽、粤六地的人谈蛊色变,视之为洪水猛兽,而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与其有染,无数次做过身体上的最亲密接触。他的江湖阅历极其丰富,一旦幡然醒悟,便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狂浪纵欲与“蛊术”有关。在他的软磨硬泡追问下,孔雀承认,在他身上下了“双头深情蛊”,才会牢牢地吸引住他。两个人立刻撕破了脸皮,段承德连夜离开崇圣寺,回到蝴蝶山庄。
从那时起,段承德身边的人便被笼罩在血咒的阴霾之下,他屡屡收到孔雀的警告信,一定要让他不得安宁,身边的每一个亲人都要被蛊神吸血食髓,在每年的三月十五日前后,惨烈万状而亡。
第一个死掉的是他的夫人邓雨晴,第二个、第三个死掉的分别是他的一只爱犬和一匹大宛国汗血宝马。昨晚死去的儿子小文,则是第四个,而女儿小彩,则可能是第五个。
段承德讲述往事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太激动的样子,仿佛对亲人的死看得极淡。
叶天知道,这是他不得不向命运屈服的一种表现,既然无力对抗,不如坦然赴死,用静寂的、悲哀的沉默不语,来表达心底无言的愤怒。诚然,那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也许比他描述的要精彩,但那些不是最重要的,当今的重中之重,是小彩即将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他们能做的,就是在血咒迸发之前,挽救一切。
“谢谢段庄主能够敞开心胸,坦言相告,我会尽最大努力,挽留小彩的性命。”方纯的脸色亦是平静如常,并没有因为听到血咒的起源而感到吃惊。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人是不能够抗拒命运的,如果上天决定要用所有家人的命来救赎我的放浪形骸之罪,那我只能认命,等待来生做牛做马,偿还这些情债。叶先生,空闻大师是我的良师诤友,我打电话向他求援时,他说自己已经避世隐居,不问红尘中事,特意推荐你过来。我段承德自认铁骨铮铮、磊落光明,如果你不愿承担这个危险的任务,我也绝不强求。也许你们心里一直疑惑,我为什么不能亲自去蛊苗部落,请求孔雀收回血咒?请看这里——”段承德解开衣扣,掀起毛衣,露出了从胸膛至肚脐的皮肤,上面竟然写着四句非诗非偈的话,共十六字,写的是“一过金沙,万难回头。孔雀胆毒,回头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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