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勇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只能愣愣看着他舒展在月光下的那对手,手指缓缓勾勒打开的木盒子,里面蛛丝晶莹,月光中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
“我爹当初就是看不得我做这些女红……他说男儿就该手持兵刃战死沙场,怎能痴迷这些针针线线的玩意……我自尽那日,便是七夕。死的时候,我对月穿针发誓,要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绣工,光明正大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所以,我便投胎,成了蜘蛛。”
他说着,抬眼望着阿勇,手掌当空一挥,瞬间顺来几缕月光,收束在一枚亮晃晃的绣针尾中,缠绕于指尖。
轻轻的,食指与拇指相触,拈住那一根极细的针,其余三指菊花瓣似,逐一绽放。
手腕一扬,扯到半空,又柔柔回转,刺入。
银色丝线渐渐收住,好像空气成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绢,绢面悬空浮动,又添一缕耀目。
图案描绘勾勒,目光随之流转,全神贯注,眉头轻蹙,嘴角笑含春风。
是一种何等坦然的境界呀,人与针,针与线,线与构图……
“来,阿勇,我来教你刺绣吧!今日七夕,蛛丝乞得巧心思,十指青葱绣轻风……”
勇,是一种执着的信念,无畏形体,无畏世俗之见,只遵从内心的直觉。
155.蝎
粉色荷花灯,笼着一点烛光,在黑色水面上摇曳,指引着孤魂野鬼回家的方向。
街上没有人,还剩零零星星烧衣的火沫子。
七月半,鬼门开,今夜,是重聚日。
女人的发梢几乎沾着河面,她编了一个长长的辫子,弯腰的时候垂到了胸前,像是一尾精致的,钩子。
她的脸被荷灯花瓣映了淡淡的粉色,手轻轻拨弄着水流,灯随着水的波动向前缓缓漂去,烛光愈来愈远,漂到几乎看不见了,但女人却并没完全没入夜色,相反的,她的白皙肤色在圆月下泛着一抹淡淡的莹光。
“妈妈……”
细弱的声音从女人身后传来。
女人脸上微微露出温暖的笑,侧过脸,一个小小的身影靠在她的背上,小手紧紧抓着女人的肩头,天真无邪的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
“妈妈,我们要把花灯放去哪里呀?”
女人慢慢站起身,“宝贝,这盏灯,要带爸爸找到我们。”
“爸爸?什么是爸爸?”
“爸爸,是一个很爱妈妈,也很爱你的人……宝贝。”
女人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但却温柔。
“那爸爸为什么没有跟我们在一起呢?”
孩子的小脸静静贴在女人肩头上,近乎透明到能看见皮肤下每一根毛细血管。
“……爸爸一直都和你们在一起呵……”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飘渺,由远及近,贴了过来。
好像夜色里的一阵风,缠绕着却不走了。
女人直起腰身,她的脸色微微从莹光中透出一抹红润。
风刮得缠绵,撩动着她额前的几缕刘海,连同她垂坠胸前那根长长的发辫,也微微颤动起伏。
“是……你吗?”
女人的声音有些变了调子,颤得像缠了风声。
“是我……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们了……”
男人的声音围绕在她身畔旋转,层层叠叠,轻轻柔柔,盛开一朵看不见的荷花,带着她一起,不停旋转,旋转,旋转……
女人开始觉得有些晕眩。
那声音萦绕,像是与她翩翩起舞。
她想微笑的。
但是笑到末了,却成了一滴泪珠,淡淡的、淡淡的挂在脸颊上,滑落的时候,有一道银色的光弧。
她还记得,一年多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夜,没有一丝风的沙地,只有她与他两人。
他紧紧搂着她,她的脸贴着他的脸,他吻她,她也回吻。
四周好安静,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他在拉着她悄无声息地往一块大岩石边后退,后退……
“不,不要……”
她微弱地反抗了一下,知道他意欲何为。
但是她不想这样早早结束短暂的相恋。
这浪漫的舞姿,她宁愿永远继续,不要停止。
而一旦进入了正题,就意味着他们要完成的不是爱情的仪式,而是一场,繁殖。
蝎子的繁殖,是最残忍的生死交织。
雌性会在这时忍不住痛而蛰死雄性,甚至吃掉他,维持自己孕育所需之食。
而这相恋的愉悦,难道只是为了让她与他乐于繁衍后代么?
这一切甜美梦幻浓情蜜意,难道都是虚幻么?
但男人搂着她,态度坚决。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希望把我此生唯一交配的机会交给你!”
“可是如果这样,我不会能控制自己,我会……我会杀了你的!”
女人慌张地摇头拒绝,但是身体却忍不住迎合了他的姿势。
当他的精棒注入她的体内同时,她的毒钩也刺入了他的心口。
爱与痛,合与分,生与死,分不清了!
只剩下,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那痛,至今还好像挥之不去,是他留给她最后的悸动。
女人的手迎着黑暗张开来,指间暖暖的风,像是他的手掌,轻轻将她握住。
七月半,鬼门开,今夜,是重聚日。
156.黑
是一场奇特的相亲。
约在一家——黑暗餐厅。
伸手不见五指,服务员用夜视镜带路,而客人,只能像盲人一般摸索着入内。
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好像嗅觉就会变得比较灵敏。
阿飞起先是闻着一股幽幽的兰香飘了过来,然后服务员高跟鞋的脚步近了,抽开对面一张椅,衣物悉索落座,这股香味便在他对面沉淀了下来。
“请问,您就是何风飞先生么?”
声音甜美,略带着一点暧昧。
阿飞条件反射般想站起身来表示礼貌,然后又想起对方应该看不见,身姿僵在那,有些尴尬。
“……呃,是的!”
他应着声坐了回去,衣服不小心带到了桌上的刀叉,发出哐当一声响,黑暗中显得尤为刺耳。
“咳,不好意思……呃,施小姐?”
“没事,叫我施意柳就行了。”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甚至能让人从中想象她脸上和煦的微笑,令人渐渐松弛,又有些神驰。
“呃……好,施……意柳小姐,您……怎么会想到来这里见面呢?”
阿飞还没从方才的失态中恢复,紧张得一时想不起准备好的开场白,憋了半天,只问了这么个问题。
“呵呵,我觉得两人相处,更重要的是脾气性格,至于外表……倒不是怎么重要,你说是吧?”
阿飞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太对了!
现而今的社会,整容技术那么高超,别说照片能PS得和真人差好远,就算是看见了真人,卸了妆之后还不一定能不能认得出来呢!
“那……那倒是!就算网络那么发达,可以视频语音聊天,但是没有在真实世界中直观接触,没有在现实环境中面对面相处,对彼此的了解始终还是片面的!将来见面了,还是会有很多问题存在!所以,像我们这样既能面对面真实接触,又能超越外表坦诚沟通,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呢!”
阿飞起先说话还有些拘束,但后来就渐渐完全放松下来了,话题也从“当代约会见面方式”扯到了“世博会的SB”和“达人秀的草根文化”甚至还有“GDP的增长和人民的生活水平”……
他发现,施小姐除了声音动听之外,言谈举止也十分令他动心。
她的很多想法更是与他一拍即合!两人愈聊愈是投机,大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约会结束时,双方都相当满意,并且还积极拟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施小姐先轻盈站起身来,那股幽幽兰香随即跟着浮动起来。
阿飞闻得心神跟着荡漾,不禁幻想着兰香中,对方脱俗清新的容貌……
“呵呵,那……阿飞,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哦!”
施小姐的声音透着愉悦,温柔中更有一股方才餐后甜品的余香。
“嗯!意柳小姐,那我们下次见!”
阿飞不由自主地也站起身来,习惯性地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衣袖擦着了餐桌,又一次带到了刀叉,又一次发出了哐当一声响。
但这下施小姐居然没有令他尴尬,她也递上了自己的手——
“啊——!”
这叫声,居然从两人嘴里同时发出!
阿飞惊叫,是因为他握到的不是期待中纤柔细腻的女子小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