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是,过河去长良。”
长良县位于大世版图宿州的中部,距宿州牧云府三日路程,长良县东侧有河,名曰百里波。百里波并不足百里,但因河程所经过的美景众多,集百里之路也不足以观赏到这么多美景,故起了百里波的雅名。
河水清澈,小舟缓缓划开一道白浪,往前送去。哪里的惊风吓起了藏身在河畔长芦里的河鸟,红色双翼的水鸟从小舟身后起飞,飞在暮色里,渐行渐远,他就望着飞鸟的影发呆,许久,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紫色荷包,荷包上也有一只飞鸟,细细端详却又似人,他将荷包瞧了好久,直至他感受到了老渡夫投过来的目光。老渡夫咳嗽两声:“这位爷,长良就在前面了。”
他收好了荷包,站起身,淡淡夜霭里,长良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今夜,他注定了要跳进了这网里。
他付了钱,走下小船,老渡夫被他走路摇晃的有些失衡,他回手扶稳了老人:“老人家,天黑了,你也早回吧。”
“是,是。”老渡夫应说,将小舟慢慢撑远了。天地里,只有了他一人。
长良县人口不足三千,城内门不远迎着两人,有一人飞奔而来,衣衫翩翩、香风袭袭,是一名妙龄少年,那皂白分明的大眼睛难掩喜悦之情,大呼:“黎大哥。”
他笑了,他便是黎斯,飞扑而来的是白珍珠。黎斯接住丫头白珍珠,哈哈笑道:“几日不见,丫头又重了。”
“胡说!”白珍珠红脸反驳。半月前,白珍珠的堂哥同样是四大神捕之一的铁捕轩辕善将她接走,黎斯又收到圣城四大神捕之首,鹰捕严成的手信,相约圣城一聚,故黎斯百里遥遥而来。
本来老死头一路随行,但几日前的一早,这老家伙不辞而别。老死头放浪形骸惯了,黎斯知他定有要做的事,并没有寻他,一人前往宿州。
这一日,来到长良县,却碰到了白珍珠,还有……黎斯视线从白珍珠白皙美艳的面庞转移到城门侧,那里还站着一人,面容冷峻,许久,那人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
“你还欠我一场不醉不归。”那人开口,背后巨大铁剑微微摇晃,正是大世四大神捕的铁捕轩辕善。
“是么?”黎斯笑了笑:“我记得是你欠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胡说。”
五十里之外,白云山。
这里的山峦比起野狐山要低矮许多,也没有那般冷寒,像是温顺的草兔。他眯起眼睛,眼中如藏了一把剑,锋利至死。当然,他的手里同样紧紧握着一把剑,但这把剑没有剑鞘,用他的话来讲,粗苯的剑鞘会磨损本身的锐气,剑只用薄薄的草鞘套着。恍下一刹那,就会脱鞘而出。
身后有动静,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判断了脚步声属于谁。
“毒蛇。”他开口。
“喈喈,你倒是来到好早,难得啊。”身后的人阴狠目光盯着他后背,像一条吐信的三角毒蛇,正如他的外号“毒蛇”黄将一般。
“这次主上的命令,那人必须死。你懂得,魏独命。”黄将看着面前丈余外人手里的长剑,已然感受到了丝丝冷寒剑意。
“废话少说,我只管杀人。”他仰首,望尽远处最后一点日头落在了山下。是,我就是魏独命,天下地上孑孓一人,永远一命的魏独命。
除了杀人,就是杀人。
第一章 桐香烈焰
十二月初一,长眠夜,夜晚出奇的漫长。长良县东北一片连绵气派的宅院深处,府中丫鬟碧朱收拾完了老爷的书房,端着水盆正准备离开。十步远的卧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沉闷的呼喊,碧朱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胆怯的走了过去,敲了敲卧房的门:“老爷……您没事吧?”
半晌从里面传出一声疲惫的回应:“没事。你回吧。”
碧朱听到了老爷王亲修的声音,放了心,出了这排宅子,去往自己的小暖阁。
碧朱走后,卧房里五十三岁的王亲修这才长吁一口气,他眉目间尽是倒不出的惊慌,汗水遮蔽了他的视线。他擦了一把汗,回忆起方才噩梦中的一幕,那从王氏祖坟里缓缓爬出来的破烂衣衫的鬼尸双手托着一个染满鲜血的金色宝匣,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血口欲张。
王亲修胸口被一股郁结之情压抑的喘不上气,他走到卧房左侧,推开了一扇窗户,寒夜里冰冷的风气瞬间灌入他咽喉,顺着血液流转到体内的每一处,他这才感觉痛快了些。
窗外,于大片盛开着深红色小花的桐香树顶栖息的鸟雀被开窗声惊起,啁啾几声飞往了黑暗的深处。王亲修目光追随,渐渐暗淡下来。
一家长良县城内普通的酒坊内,白珍珠缠着黎斯问这问那,无非是不见的几日里,黎斯每天吃的什么,睡在哪里,有没有好玩的事,黎斯苦笑的一一同她说了。轩辕善笑而不语的坐在一旁,时而对黎斯举举杯,喝下一口辛辣的烧刀子。
渐到了北方,黎斯再一次品尝到了火烧火燎的烧刀子的猛烈,又半个时辰,三个人吃饱喝足,回到安排好的客栈里休息,白珍珠睡好没多久,黎斯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间,敲开了轩辕善的房门。
轩辕善笑容依旧的坐在桌前,面前是那壶两人未喝完的烧刀子。
“知道我会来?”黎斯笑问。
“知道我会等你来?”轩辕善不答反笑,两人相视一笑。黎斯接过酒杯,开始一杯一杯无言的对饮。
酒过三盏,换上了一壶新的烧刀子。轩辕善开口:“你去圣城是为了严老头。”
黎斯点点头:“对。”
轩辕善也点头,仰首喝干一杯火辣的烧刀子:“最近一年多,圣城同圣城周围不平静,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吧。”
“是。”黎斯双眼凝聚:“尤其这一年多来神秘组织黑夜渐渐更多的暴露,指向的目标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一些内臣外将。”
“黑夜自是无风不起浪,现在朝中有许多人被黑夜所控制,朝廷也渐渐分裂成两派。少数还是支持皇上同太子,而多数却倾倒向天原府。”轩辕善将这几句话说得尤其缓慢,似要黎斯听明白其中每一个字。
“定王,周道。”黎斯重复。
“黑夜同定王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轩辕善盯着自己眼前的杯子,沉寂一会儿继续说:“严成这次请你去圣城,想来就是为了这事。老谋深算的他也按耐不住了,看来大世的天快要变了,天将翻地也覆。”
“你怎么想。”黎斯突然问。
“你是问我忠于皇上,还是定王。”轩辕善将酒杯轻轻一放:“我轩辕家承受大世皇族三代亲恩,唯万死不得报。黎斯,莫把我想简单了。”
“我错,自罚。”黎斯自罚了三杯烧刀子:“你来长良,是为了跟我一道去圣城。”
“嗯。”轩辕善点头:“我也联系了蒙锐,估计这冷脸家伙很快也可以同我们会合。这可能是十几年中,我们四大神捕第一次为了同一事而相聚,可浮一大白。”
“应当。”黎斯也饮。两人相谈了两年间里各自经历的奇案怪案,不知觉天已蒙蒙亮,黎斯告别了轩辕善待回到自己房间,倏然,客栈过道里摇摇晃晃走来一人,四十岁年纪,相貌堂堂,只是喝的有些多了,突然一个趔趄险些撞到黎斯身上。黎斯连忙扶住,这边店小二从楼梯上来,接扶过这人并向黎斯告罪:“他喝醉了,没有弄脏您的衣服吧。”
黎斯摇摇头,喝醉的那人突然清醒了几分,叫嚷起来:“谁喝醉了!想把我毛义、毛三爷灌醉,休想……这混账……就是想把我灌醉了,让我稀里糊涂的跟他合伙,奶奶的,骗走了我的钱!混账,混账!”这自称毛义的人叫嚷了几句,就又迷糊起来,被店小二扶着进了一间客房。
黎斯也回自己房间休息。
因为同蒙锐的相约,黎斯、轩辕善决定在长良守候几日。长良民风淳朴,风景优美,两人待了三天,陪着白珍珠实在游逛了一番。恰巧的是轩辕善同长良县令崔吉是儿时玩伴,轩辕善引着黎斯、白珍珠二人上崔吉府上拜会,大家相谈甚欢。
崔吉想留三人在府上居住,但被黎斯、轩辕善好意婉拒。他们等了蒙锐三天,蒙锐还没露面,两人决定待初五一早就离开长良县,赶往圣城。
初四晚突然起了大风,黎斯三人早早回客栈休息。半夜里,黎斯被一阵迷离的香气唤醒,他起身推开窗户,扑入眼帘的是距离客栈不远的东北方向,一片冲天大火。浓酽的夜幕被大火渲染,似一块沉大的铅石悬于那片火地上空,随时会坠落。
黎斯深呼吸一口,他已经嗅出了空气中弥散香气的来源,是那种会结出小巧美味油果的桐香树。
轩辕善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喃喃说:“不平静的夜晚呀。”
“是。”黎斯点点头,目光眺望火焰深处那一大片渺小的桐香树林。
同样是初四的夜晚,亥时一刻刚过,在距离长良县城二百里外的宛县,几户相连的民户房舍附近,出现了一个修长敏捷的人影。他快速的来到民居后墙根,一个鹞子翻身进入到了院子里,这已是深夜,民居里却还有人影晃动,隐约传来低低的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