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1995年12月20日。”
司望若有所思地掐了掐手指头:“原来,那天已经有了。”
“你说什么?哪天?”
“那么你得叫我哥哥,因为我是12月19日出生的,比你早一天。”
“我才不这么叫你呢!”
“好吧,你知道你哥哥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说说看?”
申敏已擦去了眼泪,疑惑地看着他的脸。
“1995年6月19日。”
说出这个日期,司望也低下头来,脸颊上有什么缓缓滑落。
“你怎么也哭了?”
“哦,刚才一阵风吹过来,有沙子弄进眼睛里了。”
“别动!瞪大眼睛!”
女孩用舌尖舔了舔他的眼白。
“爸爸告诉我,女孩可以哭鼻子,但男孩不可以。”
她说话的表情很自豪,司望点着头说:“你爸爸说得很对!”
“那你还哭吗?”
“不会了,我保证。”
司望擦干眼泪,狠心转过身:“我要回家了,再见!”
半个月后,他们从长寿路第一小学毕业。这里都是小学读到五年级,直接升入初中预备班。申敏与司望升入了不同的初中,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有时候,她也会幻想跟司望两个人出游,在长风公园的银锄湖上划船。忧郁的男孩就坐在对面,一同划桨掠过水面,藏在铁臂山投下的阴影中,头倚着头看太阳西沉……
第三部 奈何桥 第五章
2007年,秋夜。
“小子,你知道在去年的圣诞节,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个小房间里的秘密吗?”
黄海在家跟司望下象棋,要是对面窗户有人看到,必定以为这是父子情深。
“你喝醉了呗。”
“呸!老子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其实,我是故意让你知道的,因为你肯定有自己的秘密,关于1995年申明的死……”
“至少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所以,这是一个交易,我告诉了你警方掌握的真相,而你也必须告诉我,你在谷家的半年多时间里,所发现的全部秘密--关于谷秋莎、谷长龙,还有至今逍遥法外的路中岳。”
司望已经在将军了,却收回了棋子:“我可以不说吗?”
“不可以--因为,我还有许多秘密,藏在心里没说出口呢,你不交换的话,那么我也永远不说。”
“你输了。”他吃掉了黄海的老将,深呼吸,“先从谷秋莎说起吧。”
“好。”
“谷秋莎有个可怕的秘密,她的房间里有个小药箱,不过抽屉是上锁的。我偷了她的钥匙,打开后发现有许多进口药,大部分标签上的说明都不是英文。我用笔抄下那些文字,重新把抽屉锁好,丝毫看不出动过的痕迹。我再到网上搜索,才发现那是德语,大意是用来抑制黄体生成素的释放,导致睾酮的产生减少--”
黄海搔着脑袋打断道:“我听不懂。”
“长话短说,就是药物阉割--通过给人吃药,不知不觉中变成太监。”
“太狠了!”
“显然,这些药是针对路中岳的,我才明白谷秋莎不准我喝管道水,只让我喝瓶装水的原因。”
“怪不得这混蛋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原来做了公公都不知道。”黄海点起一根香烟,徘徊在窗边,“如果,路中岳知道了这个秘密,自然对谷秋莎恨之入骨,杀她也是顺理成章。”
“一年来,我非常害怕,他会不会再来找到我?我每晚都提醒妈妈,要把家里的门窗锁好,假如有陌生人敲门,无论是谁都不要随便开门。”
黄海刮了刮男孩的鼻子:“小子,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们母子就是安全的。”
“真的吗?”
“我保证,只要这家伙一出现,我就能逮住他!”警察看了看时间说,“早点回家吧,再晚你妈妈就要打电话来了。”
男孩离开后,黄海打开秘密的小房间,看着墙上画满的红色图案,又点了根烟。他触摸这面墙的中心,大大的“申明”两个字。
1995年6月,申明被杀前一个星期,他被关在铁窗中,强烈要求与黄海警官见面,说有重大线索提供。黄海连夜从床上爬起,离开刚满一岁的儿子,骑自行车来到看守所。
审讯室中,
申明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失魂落魄地抓着头发,高中老师的尊严荡然无存,跪在地上祈求黄海的帮助:“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你要提供什么线索?”
“黄警官,学校里流传着关于我的两个谣言,其中有一个是真的。”
“你跟柳曼有师生恋?”
他擦去眼泪,嘴唇哆嗦,似乎羞于启齿:“不,我是一个私生子。”
“你的生父,并不是毒死了妻子又被枪毙的那个男人?”
“是,那个家伙又不姓申,因此大家才说我不是他生的。”申明剧烈咳嗽几下,“我真正的父亲,是个像你一样的体面人,有着正经的工作与地位,我曾经向他发过誓,永不泄露他的身份。”
“我明白了,如果他与你的案情无关,我尊重你的秘密。”
“在我刚出生时就叫申明,三岁那年妈妈嫁人,我才跟了后爹的姓。那个男人是畜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又要依靠老婆工作养活他。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他总是拿我来出气,只要妈妈不在家就打我,却不留下什么伤痕。我告诉妈妈真相,他就说是小孩子胡说八道。在我这辈子最早的记忆中,充满了哭泣与尖叫,还有他向我走近的脚步,每一步都让我浑身颤抖,以至于要爬到床底下躲起来,那时我才只有五六岁。”
虽然,黄海早已听够了这类悲惨的故事,仍在心底默念:“造孽!”
“在我七岁那年,后爹毒死了妈妈,随后在我的报警之下,他也被抓起来枪毙了。外婆成了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再跟那个男人的姓,外婆带我去派出所改回了申明这个名字。”
“这也是我看你的档案感到奇怪的地方。”
“外婆没什么文化,一直给人家做保姆,常年住在东家。你知道安息路吗?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我跟外婆住在地下室,狭窄阴暗潮湿老鼠乱蹿。我像个孤魂野鬼般长大,别看现在文弱的样子,那时候每天都跟人打架,孩子们联合起来欺负我,向我丢石头扒我的裤子,甚至往我脸上撒尿。每次我都会反抗得更激烈,最终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家,让外婆心疼地擦些没用的红药水--最后谁都打不过我了,他们看到我就吓得四散逃窜,那些人都说我会变成大流氓,甚至像我后爹那样的杀人犯。但我的学习成绩好得出奇,就靠着几本破烂的课本,东家用剩下来的圆珠笔,我考进了市重点的南明高级中学。大学毕业后,外婆住在一户有钱人家做佣人,而我就搬进了单位的宿舍。”
“申明,我可以同情你,但不会改变我对于案情的看法。”
“我想告诉你,那个男人,虽然早被枪毙烧成了骨灰,但他一直活在我心里,时不时在噩梦中浮现,那个喝醉了的黑色身影,带着铁皮鞋子的脚步声,一点点向我靠近……”
初为人父的黄海,听到这些都有些伤感:“别说了。”
“让我说完!关在看守所里的这几天,每夜都会重新梦到他--那张肮脏的脸,渐渐凑到我的鼻子前,然后掐紧我的脖子,他要来为自己报仇,若不是我向警方告发,妈妈只会当作是普通的病死,他怎么可能会被判处死刑?每次我都是在梦中被活活掐死后再醒来!”
“这样的噩梦,作为警察,我偶尔也曾做过,梦见被我击毙的歹徒。”
黄海真想抽自己一耳光,怎能在嫌疑犯面前露怯?
忽然,申明的手伸过铁栏杆,抓住了黄海的衣袖,战栗着说出一句话:“昨晚,我梦见我死了,是被一把刀子从背后捅死的,然后变成了一个小孩。”
十二年后,黄海的额头多了数道皱纹,他看着墙上红色墨水画出的人物关系图,中间触目惊心的“申明”二字,便在这下面又画出一条红线,直接指向另一个名字--司望。
第三部 奈何桥 第六章
2007年,司望升入了五一中学初中部。
这一年,何清影有些不祥预感,也许是儿子本命年的缘故,她决心用更多时间陪伴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开个小店,让望儿也经常来店里。她的银行存款还有十万元,当年谷家收养望儿的补偿费还清高利贷后剩下的。
暑期,在黄海警官的帮助下,何清影租下门面开了间小书店,选址就在五一中学的马路对面。
司望给书店起了个名字--荒村书店。
何清影和儿子顶着盛夏的烈日,在38摄氏度的高温下,去图书批发市场进货,两个人都被晒褪了一层皮。除了司望最爱的文学与历史书,还挑选了大量教辅教材,这是小书店生存下来的唯一途径。她特意把郭敬明的《悲伤逆流成河》与韩寒的《一座城池》堆在一起,再加上各种悬疑惊悚类的小说,如今的初中生不就喜欢这些吗?
开学当天也是荒村书店开张的日子,黄海警官带着一群警察来献花捧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书店里出了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