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与子凡对弈。先前的那一次随同皇帝北巡,不眠之夜,蒙恬就陪着子凡把一枚枚棋子搁放在夜的清凉中。也是如此的情形,扶苏和宗猛各陪坐在一边。蒙恬谦让扶苏来下,扶苏说:“还是你们老朋友来。”子凡揣测,扶苏和蒙恬应该是经常对弈的,在这北方,这黑白之子,是他们同那无边的枯寂作战的将士。子凡和蒙恬的每一次落子都是轻轻的,但是那玉石的子儿总是发出有些滑腻的声响,听着很叫你受用的声响。似乎那子儿自被拈在手中的那一刻就沉浸在了幸福之中,并且幸福地完成着主人布局的一个步骤。哦,做人的棋子许多情况是幸福的事。关键是给谁做棋子啊。做了蒙大将军的棋子是幸福的,做了大秦卫尉子凡大人的棋子是幸福的!
忽然,子凡就发现了一个少年坐在了扶苏的身边,也凝神地望向了棋盘。整个一个小扶苏!从那模样就可以断定十分地断定是扶苏之子。子凡心中一凛。来的时候没有想到扶苏之子。
“这是犬子。子婴,快叩见卫尉大人。”见子凡在注意儿子,扶苏忙说。
“子婴叩见前辈。”少年很规矩地行叩见之礼。之后依然很规矩地坐在父亲的身边。那目光,就又在了棋盘上。
蒙恬一笑,说:“大人若不怪,在下可令子婴续下此盘。这孩子,对棋艺已经大到了很痴迷的程度。大人勿轻视。”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子凡笑着点头。
蒙恬让出了位置,少年美孜孜地坐在了子凡的对面。他居然美孜孜地就坐在了对面。而且,立即两指间就拈住了一枚子,并且两指错动,使得那枚子儿如同即将出征的战马,在不安地躁动着。而少年的目光,正辨析着棋盘上的风云。
此子气度胜于其父。子凡的目光不在了棋盘上,在了少年的身上。子凡满心欢喜。“孩子,落子吧。”他提醒子婴,下一步是轮到子婴落子的。
子婴的棋子就果断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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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断得令子凡一惊,当即目光就在了棋盘上,定了定神,才觅到了那枚子儿的踪迹。哦,还放得很是地方!哦,岂止很是地方,是稳、准、狠的搏击!稳、准、狠!子凡惊得简直要跳起来!
蒙恬、扶苏一旁咧嘴笑。
子凡一拍大腿笑,目光不在了棋盘上,在了子婴的身上,恨不得把子婴拉过来亲两口。
院落一阵嘈杂,王离快步走进,单膝跪地,抱拳说道:“王离拜见卫尉大人!”
子凡望着王离,脸上挂着和善的笑,说:“将军劳顿,先去歇息吧。而且,我这还正忙着对付子婴呢。”
“那在下退下了。”王离站起,向着蒙恬、扶苏敦厚地一笑,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同他们招呼了,退出。
子凡盯视着棋盘,心思却不在上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刻,那残酷的一刻,终将到来。无论怎么拖延,终将到来。蒙恬、扶苏,你们二人做梦也想不到你们会有如此的结局!为了大秦,你们却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子凡硬着头皮落下一子。
子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子,咧嘴笑了,拈着棋子咧嘴笑了,那意思是,想不明白卫尉大人怎么走了这么一步臭棋。
子凡把拈起的又一枚棋子扔回陶罐,张开两手隔着棋盘拍了拍子婴的两肩,说:“小伙子,老夫甘拜下风!甘拜下风!”他站起身来,说:“都歇息吧,已经太晚。”
“卫尉大人也可在帅府歇息。”蒙恬说。
子凡瞅了眼宗猛,说:“还是去客栈。还有宗大人等一干人呢。”
“那我们送子凡大人到客栈。”扶苏说。子婴站在他的身边。
“可令剧将军代你们送吧。你们也歇息。”子凡说。
子凡一行在剧烈将军的陪同下,快马而去。呼啦一下,蒙恬、扶苏感觉帅府格外沉静了,而此前,这里填塞着子凡的卫士,这里的主人仿佛不是了蒙恬、扶苏。子凡究竟负着什么使命呢?始终还是个谜。人家可是一点也没露。人家不露你就不能多问。望着远去的人马,蒙恬和扶苏都发了片刻的呆,两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客栈,摇曳的烛光中,子凡和衣而卧。心思难以沉静。难道我的手在发抖吗?难道握有利刃的手在发抖吗?甚至粘有同门兄弟鲜血的手在发抖吗?多年前,嬴政微服夜出,南山遇刺客,遇同门师兄盖聂行刺。自己未忍下狠手,盖聂逃脱。但是恼怒的嬴政命令自己追杀同门兄弟。那次是下了狠手的。不过,下手的都是平庸着的同门兄弟。并非因为他们好对付,而是因为他们和自己疏远而已。或者,名声本就不是很好的。十几个同门兄弟无情地死于自己的手下。虽然并没有寻着盖聂的踪影,或者说,本来自己就不希望盖聂现出什么踪影来,嬴政那里自己总算过了关。而且越来越被重用着。应该说,对同门兄弟,道是无情却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出手的时候是果决的。因为,嬴政那里是必须要交代的。而现在,是要对谁交代呢?是对嬴政的交代吗?难道是嬴政的真正意思吗?只能说,为了大秦。为了大秦免于陷入纷争之中。为了大秦,自己要果决!比以往更果决!因为,大秦只能有一个皇帝!
有人走进。不用看子凡就知道是宗猛。这客栈先前的客人全部被清除,现在被子凡一行人占据。子凡的房间根本就没有插门闩,他知道宗猛会进来见他的。子凡睁开眼睛,但是并没有望向走进房间的宗猛,他摆了摆手,说:“好好歇息吧,狂风暴雨终将来临!”
宗猛站立在那儿,好像在琢磨子凡的话语,或者,还是要讨个明白。
子凡就再摆了摆手。
宗猛退出。
再合眼的子凡,眼前就出现了子婴,与他对弈时的子婴。抿嘴笑的子婴右边的腮上还现着个酒窝呢。
帅府再一次地成了别人的帅府,子凡的帅府。主要将领都已经到来。子凡坐在了平时蒙恬坐的位置。与昨日不同的是,他的二十名贴身侍卫成扇形站立在他的两侧。而更多的人马聚集在院落之中。蒙恬、扶苏当然感觉十分地别扭。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见得如此啊。要不,就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是,在不明了的时候你只能把这举动理解为子凡在摆谱,摆他卫尉大人的谱。蒙恬、扶苏坐在子凡的左首。宗猛坐在了右首。一种肃穆得有点儿令人窒息的气氛笼罩在大厅。子凡凛然地打量着一位位。他开始不看蒙恬,不看扶苏。后来,也不看众将领了,目光凛然地望着前方,但是目光中决没有眼前的将领,他的手探向了怀中,掏出了一块黄色的绢帛,写有字迹的绢帛。“王离!”他唤道。
“王离在!”王离起身离案,单膝跪在子凡面前。
子凡的目光落在了王离的身上,殷切地落在了王离的身上,他和缓地说:“王将军,此为你父亲王贲将军给你的书信,你可要看得明白!”
王离膝行至子凡面前,双手接过绢帛,退后些,展开绢帛看去:
吾儿:
王家三代为秦将,受浩荡之恩宠,皇帝之诏令,不可违抗!父亲在,祖父在,吾儿在,王家三代,永不背弃大秦!谨遵皇帝之诏令。
父:贲。
“可认得父亲笔迹?”子凡问。
“在下认得。”
“可有疑处?”
“千真万确,为父亲笔迹!”
“蒙恬!”子凡喝道。
“蒙恬在!”
“取虎符!”
“取虎符!”蒙恬向他的属下——当然是心腹喊。
子凡的属下把一个木匣放在了子凡的面前。子凡已经把放置其中的虎符拿了出来。
蒙恬把另一半虎符双手奉上。宗猛上前拿过,交给子凡。
“各位,可看好了,虎符,可是朝廷与将帅之间的信物!两者相合,不从便为谋反!”子凡说,说罢,两符相合,浑然一体,往案几上重重地一放,一只凶猛的虎便眈眈地面对了众将领。子凡拍案叫道:“取皇帝诏书!”随后,子凡凛然地站起。
那一声击案所发出的声响已经把众人吓了一跳,而“取皇帝诏书”的话语更是具有无上的威力,蒙恬、扶苏以及二人所统率的全部的将领们仓促地离席,匍匐在子凡的面前。
蒙恬、扶苏已经确定,将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随从把又一个精致的深褐色的木匣捧送到子凡的面前,子凡把木匣掀开,抓出了一轴金黄色的绢帛,站起,唰地抖开,再抻平在眼前。他的目光扫视着跪倒在面前的这一片人,扫视了一下蒙恬、扶苏,而后,目光才落到诏书。阴冷的声音: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急转直下的寒意,仿佛把一切都冻住了。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那巨大的惊诧倒把人们的咽喉堵塞了。你怀疑什么吗?已经有王贲的书信在,有虎符在,有诏书在,有卫尉大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