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如果公子有什么行动,也要等我们禀告了宗将军。”
宗将军?高不知道哪里又出来个宗将军。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这一个宗将军便是丞相李斯的管家。先前的管家。他想说:“我要去见郎中令李信李大人。”但是,他知道,一个失去自由的人报出这些来,只能是株连,株连!大秦的法度,讲的就是株连!“告诉你们的什么宗将军,我要去为先皇守丧!守丧!”高咆哮。
“公子可在府中等待消息。”
凭感觉,高知道不会等到什么消息。既然已经派兵守着你的府邸,又怎么会让你出去呢?而且,凭感觉,他相信不会让他以及其他的公子参加少子胡亥的登基大典。为什么继承皇位的是胡亥?为什么?人心所向的扶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能告诉我?府邸,成为了囚笼。
阿房宫与咸阳宫相连接,壮观地东去,楼宇或高或低或密或疏,即使是渭水也未能阻断其连接,有阁道相连。渡过渭水,就是朝见群臣的大殿了。还是在黎明前的黑暗的时候,拉载着胡亥的羊车便自咸阳宫出发了。赵高另乘一辆羊车跟随。每辆羊车有四只羊,一驾辕,三只在前。羊车奔驰在阁道。很静地奔驰在阁道。而提着灯笼和贴身服务的阉人跟随着羊车小跑着。那灯笼可不是白色的了,而是红色。新君登基,焉能提白色灯笼?虽然赵高官职并不在有多大,甚至不在九卿之列,但是,是内臣,是皇帝身边离不了的人,是皇帝的嘴巴,是皇帝的手脚,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在皇帝的身边。阁道之内的两侧,排列着森严的卫士。那是郎中令李信的属下。赵高心中念叨着:“这些卫兵可是郎中令的属下!”
李斯的马车与群臣的马车一同奔驰在阿房宫南侧的道路上。李斯知道,胡亥和赵高的羊车奔驰在阿房宫内的阁道上。如果赵高提出动议,那么,他李斯此时就和他们一同奔驰在阿房宫内的阁道上了。但是,人家赵高没提,那么,别看你是丞相,你也是外边的人,也得与群臣一同。李斯恨赵高,恨得都不愿意去看那刚刚换上了红色灯笼的连绵而去的阿房宫。不管怎么着,我是大秦的丞相!你赵高不过是一个内臣!一个阉人!你还能蹦跶到哪去!
前日临近黎明的时候,招魂临近结束的时候,飘起了一场小雪,在那积雪的上边渡上了新鲜的白。在百日,它们会显得酥软。而在这又一个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它们则在车轮之下咯吱咯吱地响着,脆脆地响着,传递着一种坚硬的寒冷。李斯就想啊,此时的赵高一定戴着猫耳。这个家伙总是很仔细地照料着他自己。当初王翦出征,嬴政不知道怎么关怀王老爷子了,就看到了赵高扣在耳朵上的猫耳,就给要了去,送给了王翦。结果,王翦送给了李信。李信做了郎中令的时候,冬日里经常戴着那个猫耳,他知道那是皇帝送给王翦的,也许他是想让皇帝知道皇帝爱护着王翦王老将军,可王老将军爱属下。他李信虽然击楚让大秦丧失二十万精锐,可是,后来他得到了王老将军的爱护啊!这一份恩情是难以忘怀的啊!李斯注意到,赵高一看见李信耳朵上的猫耳,就总是不时地瞟上一眼。想到此事,李斯现出了笑意。这个赵高啊,有的时候蛮可爱的。
大殿前的广场,群臣在集结。大殿之内已经奏响了六乐,也就是六代之乐:黄帝时代的《云门大卷》、唐尧时代的《大咸》、虞舜时代的《大韶》、夏启时代的《大夏》、商汤时代的《大濩》和周代的《大武》。这是只有在朝廷才能听到的乐章。而且只有在最盛大的庆典才演奏。那钟磬之音,如清凉的玉手碰着你的心。任何焦躁的心都会幸福地铺展。尚未黎明的天空,笼罩着安宁。安谧。哦,现在正演奏到了《大韶》。先前鲁国的那个孔丘曾说,他听了《大韶》的乐章,三个月不知道肉的味道,长久地沉醉在那美好的音乐之中。
忽然,不远初的鼓楼传来激越的鼓声。
“辰时。”
“辰时。”
“辰时。”
……
阉人把这个时刻的到来传遍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远处的咸阳城,那里也传来激越的鼓声,在鼓声中城门将洞开,那里的百姓在每一天从这个时候可以自由出入城门了。而此前,只有得到卫尉子凡大人的命令城门才可以开启。刚才群臣便是。
李斯从大殿走出,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扫视了一下群臣,郎声喊道:“大秦新的一天自此开始!秦德昭昭,连绵不绝,垂临万世!臣子们,我的同僚们,步入大殿吧,迎接大秦新的一代君主!”
“恭迎新君!恭迎新君!恭迎新君!……”群臣呼喊着,碎步奔跑着,涌向大殿。
群臣匍匐在大殿。
皇帝的那个位置,现在还空着,但是,在那案几之上放置着冕,在明晃晃的烛火中那冕闪烁着光芒。在那案几之后,是一面巨大的屏风,那屏风之上是一个大大的秦字,出自丞相李斯之子李由之手的秦字。那字遒劲而又内敛。望其字,如见始皇帝,威严地望着你。皇帝的区域是高出一块的,在那台阶之下,在群臣之前,是乐队,是皇宫乐队,他们面向皇帝的方向,个个专注地演奏着。
“殷殷而期,新君临朝!朝阳东升,普照天地!”李斯喊,面向站在一侧的赵高喊。
赵高向着那一面巨大的屏风之后喊:“朝阳东升,普照天地!”
胡亥身著金黄色皇袍,那皇袍之上绣着威风凛凛的飞龙,左右各紧随着两名阉人,他们从屏风之后的门走进。胡亥以悠然的步履转过了屏风,出现在了群臣的面前。
“朝阳东升,普照天地!”群臣张臂高呼,而后,匍匐。
黑压压的群臣壮观地铺满了大殿之中,忽然胡亥就觉得在那片黑色的土壤之中升腾起了什么,令他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脚步。李斯在期待着胡亥走到案几前,稳稳地坐下,再威严地扫视群臣,而后,李斯将为他加冕。可是,胡亥望着群臣停止了脚步,整个的人僵在了那里。乐声依然悠扬着。赵高本来觉得胡亥的停留只是先让群臣感觉一下自己的威严,那是一种君主的城府,可是,赵高觉得这停留也有点太长了,有点儿异样了。就在这时候,赵高发现胡亥的嘴唇动了动,接着发现胡亥的眼神在向他望过来,于是,他听到了胡亥再一次发出的声音:“赵高,过来搀着我!”赵高赶紧奔向前去,搀住了胡亥的胳臂,搀着胡亥走到了那个案几前。“从此之后,陛下要说朕了。”赵高悄声地叮嘱。赵高搞不清楚是胡亥挪不了步了,还是胡亥就是要这么一种威严:让中车府令大人亲自搀扶着他。要是后一种,你得说少公子显得很成熟呢!而且,也是对中车府令大人的一种亲近呢。在那个案几前,胡亥扫视了一眼群臣,坐下了,威严地面对着群臣坐下了。
“和风习习,万物蓬勃!”匍匐着的群臣欢呼。
“为新君加冕!”赵高喊。
李斯捧起了那顶皇冠,捧起了那顶为大秦二世皇帝紧急特制的皇冠,首先转过来,面对了群臣,只有乐声依然,群臣大气儿都不敢出啊,等待着。李斯面对了胡亥,他看到了胡亥眼中的茫然,这个时候他居然在胡亥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茫然,这令他心中一惊。“陛下,大秦的号令将从陛下而出!”李斯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差一点哭了出来,眼角已经湿润。他把皇冠端正地放到了胡亥的头上,他和胡亥之间立即就晃动着一层隔膜,他退后一步,和赵高一同匍匐于皇帝的面前。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欢呼。
钟声被撞响了,嗡嗡的钟声回响在大殿。在大殿的上端,两侧各置一口洪钟。钟声的撞响,宣告加冕仪式的结束。
东方并没有一轮朝阳升起。湿漉漉的阴云,晦暗了天地之间。在灰蒙蒙的亮色中,数百名函使从阿房宫快马出发,他们持着一面印有“诏”字的旗帜,经过人群的地方便要高喊:“新君嗣位,普天同庆!新君嗣位,普天同庆!……”
第三章:人心难向
两个铁笼被抬进墓穴。每个铁笼子中囚着一只猛虎。两只猛虎在笼子中转着圈儿,发出惊恐的咆哮。它们的惊恐的咆哮,却令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冷森了整个工地。这个工地,从墓穴延伸至骊山的工地,看起来还是狼藉的一片。虽然是寒冬时节,但是,这里一堆篝火,那里一堆篝火,一切都在紧张进行。墓穴的周围,是一个又一个坑穴,有的已经封顶,有的还没有。里边,将埋下无数兵马俑,以此象征着荡平六国的大秦军队,象征着嬴政的武功。烧制陶俑的窑一座又一座,它们的火焰,和那一堆堆篝火,以及蚂蚁一样的人海,使得整个工地看起来,是热烈的景象。但是,猛虎的咆哮冷了整个工地。
“叫铁锤来。”章邯望着墓穴的洞口说。
铁锤来了,奔跑着来了。
章邯眯着眼睛看着铁锤,说:“或者你就去,或者你叫另一个人去,去墓穴之中把老虎从笼子中放出。听到指令,先放一只,再听到指令,再放另一只。我要看看,老虎能不能冲出墓穴。头一只老虎要是冲出了,”章邯望向了李木匠,那个为大秦发明了大弩的李木匠。“设置弩机的人就得去喂老虎了!第二只老虎要是冲出了,”章邯的目光落在了老袁的身上,老袁打了个冷战。“那设置陷阱的人也得喂老虎了!”后边的话,章邯说得笑眯眯的。但是,其中的杀气谁都感觉得到。就是那个李木匠,虽然为大秦立下了赫赫的功劳,但是,来到了这,来到了章邯的面前,孙子一样,半点儿也不敢嚣张。甚至,也就是跟工地的工头一样的待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