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就这样在张俨的愣神中结束了。
在这里,顺便说一下,唐穆宗长庆年间(公元821~824年),长安昊天观有道士符契元,身怀异术:“心欲有诣,身即辄至。”也就是说,想去哪儿,心一想,身子立刻就能到哪儿。又,鄂州道士朱翁悦会大地伸缩术,伸展后,百步距离,施法后,人走一天也走不到头;缩小后,很快就能达到。我们这个故事里,在没有缩地和腾云的前提下,主人公创造了唐朝最快的奔跑速度。
现在,回过头来看一下:
按故事中的说法,可以推测:张俨是当日早上在宋州遇到那异人的。被“料理”后,中午即抵达汴州。从宋州到汴州,直线距离是一百五十公里左右。我们设定两个人是在上午九点相遇,在中午十二点到达汴州,也就是说只用了三个小时,平均一个小时飞步五十公里。后来,那异人又要从汴州直接到陕州,这一段距离是三百二十公里。按异人的说法,他于午后出行,在黄昏即可到达,也就是五个小时左右,折合每小时走六十多公里,即假如张俨卸下膝盖骨后的时速。如此算下来,故事中异人所言的日行八百里(古代一里在四百米至六百米之间,一般人步行,每小时最快走十里左右)还是保守的说法。
现在再说《水浒传》里的戴宗,他神行靠的是甲马。
两个甲马可以日行五百里,四个甲马可以日行八百里。想象中,甲马似乎是一种机械器具,甚至有人严肃地指出那只是一种带有轱辘的轮滑而已;或者说,是一种可以不停地提供动力的装置。还有人说,所谓甲马,其实是一种看起来像骆驼的类似于“四不像”的神奇动物,它集中了十二生肖的特点。但按《水浒传》的描述,显然不是。
甲马这东西,其实就起源于唐朝,最初叫纸马,是一种祭神用的纸。祭祀完毕后,用火焚烧。因上面所绘神像大多骑马,后来也就称其为甲马了,也有人认为,甲马和纸马是有区别的,前者只用于“追魂捉命”。也就是说,戴宗使用的甲马,是纸马而已。把绘有神像的纸马捆在腿上,然后使用法术,便可以飞步天下。每次停歇时,要把甲马解下来,杂合着金纸焚烧。转天再上路,捆上新的甲马。
当然,前提是你确实相信有这种法术。
《水浒传》里,戴宗捆上四个甲马后,经推断和计算,时速能达到每小时三十公里,比张俨慢不少,更没法跟那位消失在午后汴州的异人相比了。
不管相信与否,异人飞步凌空的模样都会久久地闪耀在我们面前。
这种神行之人并非只是孤例。长安永安坊有永寿寺,德宗贞元年间,该寺有证智禅师,“或时在张椟兰若中治田,及夜归寺,若在金山界,相去七百里”。也就是说,很多时候,他白天在外地“治田”,当晚就能回到长安寺院。两次相隔多远呢?七百里。
唐时还有奇僧万回。万回只有二十多岁,“貌痴不语。其兄戍辽阳,久绝音问,或传其死,其家为作斋。万回忽卷饼菇,大言曰:‘兄在,我将馈之。’出门如飞,马驰不及。及暮而还,得其兄书,缄封犹湿。计往返,一日万里,因号焉”。一日之间,从长安到东北的辽阳,他打了个来回。
看上去,万回的故事似乎更离谱。但当千年后,某位老兄入睡还在河北睁眼却到上海这种事发生时,我们就知道这世界上的事有多么不可思议了。是啊,在这个充满未知的天地间,有多少事超出我们日常经验的范围,又有多少人生活在我们想象力能够抵达的边界之外,并在某个时间神奇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重现的古董
早在唐朝时,就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收藏古董了。
最初,收藏只限于皇家。从中唐开始,收藏之风向大臣们那里蔓延。从中唐到晚唐,著名的古董收藏家有:韩愈、张惟素、萧祐、李方古、段文昌、裴度、李德裕等。
著名宰相李德裕在当时算首屈一指的收藏家,按史上记载,他“每好搜掇殊异,朝野归附者,多求宝玩献之”。
李德裕在长安的府邸位于安邑坊东南角。宅子虽然不甚宏大,但景致极为奇巧,庭院内“怪石古松,俨若图画”。一年盛夏,同僚在他家聚会,当时天气闷热,李德裕说不妨事,随便把大家带到一个屋子,屋中四壁上均是前人留下的名贵字画。诸位入座后,顿感清凉无比,问其故,才知屋内还有一件稀世宝物白龙皮,为新罗人所献,将其浸入水中,四周则清凉如秋。
像这样的宝物,在李德裕那里只是九牛一毛。
德裕在洛阳城外三十里建有唐朝最著名的别墅平泉庄,里面不仅有历代稀贵的古董文物,更有天下奇花异草、珍松怪石。那些文物,放到现在,随便一件都会值几千万元。
跟李德裕同时的李章武(官至成都少尹)也是当时著名的收藏家。
他的镇宅之宝,是三国时诸葛亮使用过的佩剑。这东西要传到现在估计也价值上亿了。此外,他还藏有一种东西:人腊。也就是干尸。当然不是一般人的,否则也没什么意义,而是一种小人的干尸,通长只有三寸多,但眉眼明晰。据说,是僬侥国人。僬侥国,传说中的小人国,《山海经·海外南经》中有记载。
下面要讲的故事,跟一幅稀世名画有关。
这幅画出自盛唐第一流的画家张萱之手。作为仕女画双星之一(另一位是周昉),人们谈起他,首先想起的是那幅流传后世的《虢国夫人游春图》(现在看到的,传为宋徽宗摹本)。这幅画名气太大了。
作为杨贵妃的姐姐,也是唐朝最风骚、最决绝的女人,虢国夫人之奢华不输给此前的高阳公主、安乐公主,及至出行,金车宝马,香飘十里,经久不散。当时,杨氏一门具得富贵,竞相争比,各起豪宅,虢国夫人就广购地产,建了多所别墅。长安宣阳坊奉慈寺,就曾是虢国夫人之宅。后来,安禄山起兵,长安陷落,因虢国夫人之宅最奢华,于是将这里改为新政权的办公场所。
在古人心目中,奢华不是一个带有过多贬义色彩的词语。对一个贵族妇人来说,有条件享受奢华,她是没有理由拒绝的。至于风骚,对虢国夫人本人来说似乎也没什么错。人家是女的,还不允许风骚么?从对女性的终极审美而言,风骚是必需的。每个女人都应该具有一种健康的风骚。这是一种生活态度,是一种女性的特质。至于虢国夫人的风骚是否健康,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她是个决绝的女人。
说她决绝,是因为她的死。
安史乱起,唐玄宗带着杨贵妃从长安出逃,行至马嵬坡发生军士哗变,宰相杨国忠被诛,杨贵妃自杀。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方向,纵马出逃的虢国夫人也被地方武装包围了。夫人先是将两个儿子刺死,后又挥剑自杀,颈部被切了个大口子,但人却没死掉。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用利刃切开自己的咽喉。多日后,虢国夫人死于伤口复发。其死如此暴烈,可见她的性格是复杂的。
唐朝时,具有鲜卑血统的皇家注意对贵族进行骑射训练,虢国夫人当时就是诸贵族妇女中骑射的佼佼者。在一次盛大的春游曲江的出行中,被随行的宫廷画师张萱绘成《虢国夫人游春图》。
画面中,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人物布局非常讲究:游春人物共乘八匹骏马,前三匹呈“一”字排开,第一匹马和第三匹马上,坐的是作为前导的内官,着男装,但从面相上看,应为女子。这切合了盛唐时女子多着男装的风尚。第二匹马上,是一个模样俊秀的丫环。随后的两匹马并行,靠近观众视野即画面中间的,正是虢国夫人。与她并行的,是其姊妹韩国夫人。再往后,三匹马也是并行。中间骑马者,是个抱着小孩的保姆,左右乘马者分别是丫环和内官。
虢国夫人的装扮和面容,集中体现了唐朝贵族妇女的特点:面庞圆润,体态丰满。不上浓妆,与游春主题贴切。乌发高挽,成流行的坠马髻。着淡绿色窄袖袄,低胸的桃红色拖裙,纯白色绫纱披肩和束腰。微露的锦鞋,亦显华贵。张萱画仕女最善用色,尤其是用朱色晕染耳根,所以笔下的夫人娇羞可爱,顾盼流波,呼之欲出,让人仿佛一下子回到长安郊外的曲江春光里。
《虢国夫人游春图》当然是一幅杰作。后世谈到张萱时也首推其仕女画。但你要以为张萱仅仅是一个仕女画家就错了。张萱虽善画仕女,但在当时最著名的一幅作品,却是不为后世所知的山水画。这幅作品历经坎坷,躲过了安史战火,大乱初定后的一天,得以重现天日。
对此,《酉阳杂俎》作了独家记载:
翊善坊保寿寺,本高力士宅,天宝九载,舍为寺。初,铸钟成,力士设斋庆之,举朝毕至,一击百千,有规其意,连击二十杵。经藏阁规构危巧,二塔火珠受十余斛。河阳从事李涿,性好奇古,与僧智增善,尝俱至此寺,观库中旧物。忽于破瓮中得物如被,幅裂污坌,触而尘起,涿徐视之,乃画也。因以州县图三及缣三十获之,令家人装治,大十余幅。访于常侍柳公权,方知张萱所画《石桥图》也。玄宗赐高,因留寺中,后为鬻画人宗牧言于左军,寻有小使领军卒数十人至宅,宣敕取之,即日进入。先帝好古,见之大悦,命张于云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