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默认了,然后心想金乐乐嘴真快,唐二爷就是没死都得给她咒死了。贾瞎子口中的金乐乐是渡场勤务,她老爸以前是打捞员,算是走关系进来的,可她并不乐意,天天板着个脸,恨不得渡场马上关门大吉。
贾瞎子见我没回话,便问:“黄老弟,你们昨天没人回来过吗?”
我摇头否认,昨天大家都待在彝山水库那边,谁有空回来?再说,两地隔了数里,来回太耗时间了,我们出发前就把一切需要的东西都带齐了,没有人会回来偷懒的。贾瞎子听我斩钉截铁地否定,嘴上就嘀咕,好像是说昨晚有人走进渡场的老院里,尽管院子很大,但他夜里起来上厕所,听得一清二楚,那个人进来后就朝院子后面的小楼走去了,可一直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有这回事?”我忙问,贾瞎子很快点头,表示肯定。
我走进渡场的老院,院中有两栋二层高的小楼,旁边两侧各有三排瓦房,大家都住在瓦房里。中间的楼房一栋是以前处理文件的办公楼,还有一栋因为年月久了,加上漏雨太多,变成了危房,早就没人住了。贾瞎子变瞎后,听觉敏锐了许多,他不会听错,要是不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了。可那栋楼不能住人,谁会走进去,却没有离开呢?
我一面送贾瞎子回瓦房宿舍,一面问他:“那刚才你听到有谁走去唐二爷的房间了吗?”
“怎么了?没听到啊!你们一起回来,动静太大了,我听不出来。”贾瞎子摆着头答道。
“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我还有点事。”
贾瞎子经历过水下生死,很明白那种心情,他没有多说什么,叹着气就自己摸回房间了。我想找人谈一谈怪脚印的事,大家比我来得早,肯定见过这种怪事。可大家都各忙各的,不知是冷漠还是不想谈唐二爷的事,我只好走回自己的房间。这时,我刚要走到门口,忽然就察觉背阴的那栋小楼有人走动。
我来不及叫上其他人,当场就追过去,心里还想,那楼是危房,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现在春雨绵绵,楼里的墙壁都发霉了,远远的就觉得楼要倒塌了。等我跑近了,那个人却不见了,不知是跑上楼了,还是溜向后面,翻墙逃到了院外的樟树林中。我没看见那个人的模样,可那个人不敢和我碰面,肯定心里有鬼,决不会是渡场的人,或许是小偷,但渡场那么穷,有什么好偷的,而且还是在这栋破旧的小楼里?
天渐渐黑了,我不由觉得渡场被阴气笼罩着,想要回到瓦房宿舍那边,和大家待在一起。哪知道,我刚转了个身,脚下就踢到一个东西,发出哐啷的金属滚动声。我低头一看,瞪大了双眼,捧起了地上的东西,那是一个打捞员用的氧气瓶,已经被拆下来了。渡场的设备到处乱放,这已经不稀奇了,我以为这是谁丢掉的,可凑近一看,整个人就吓了一跳。
氧气瓶身上有编号,每一个都不同,用来记录使用的情况。在下水前,氧气瓶是我递给唐二爷的,他用的编号是“7106”,这正与我手上的氧气瓶编号一致。我愣在原地,惊讶地想,刚才在小楼里的人是不是唐二爷,他在玩什么把戏?
怎料,这时我就听见金乐乐在院子前面大声喊。
“胡队长,有人打电话来说,有人在水库发现了唐二爷的尸体。”
清静的渡场炸开了锅,本来要睡下的其他人都打开门出来,问金乐乐的消息是否确认过了。金乐乐只是传话筒,没有亲自去水库瞧上一眼,自然不敢肯定。可这事开不得玩笑,金乐乐认为既然有人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
我听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便悄悄地从背阴的小楼走出来,手里拿着氧气瓶,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这事太荒唐了,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恐怕都以为谁在捉弄我。除了氧气瓶,还有那对古怪的脚印,没有一样是正常人能办到的。倘若唐二爷死了,谁会把他的氧气瓶落在背阴的小楼里,这到底有什么用意?
包括我和唐二爷在内,原本住在彝山渡场的有七个人,另外五个人看见我来了,便问我手里拿着什么。我看了看大家,仍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怀疑地扫了他们一眼。我不相信有鬼,这一切看似有鬼,肯定是有人故布疑阵,可又找不到合情的理由。唐二爷只和胡队长闹过别扭,和其他人关系都很好,不可能严重到要密谋杀人的地步。
其中一个打捞员被我的眼神弄得不舒服了,恼问:“黄丁意?看什么看?见鬼了?”
这话刺痛了我的神经,回过神了,便答:“岳鸣飞,昨天你也在现场,你记得唐二爷氧气瓶上的编号吗?”
现在,渡场一共有三个打捞员,除了我和唐二爷,还有一个就是岳鸣飞了。这个人以前在市级的游泳比赛拿过冠军,本来前途光明,可退役后什么官职都没捞到,三年前就沦落到渡场来讨生活了。岳鸣飞仗着他的过去很辉煌,老是看不起渡场的其他人,说话总是没大没小,就连胡队长都拿他没辙。
这时,岳鸣飞瞥了一眼,脸色陡变,奇道:“这瓶子不是应该在水库底下吗?你怎么……”
“我在后面的小楼捡到的。”我实话实说。
“你去那楼里做什么?”贾瞎子从瓦房宿舍里摸出来,敏感地问。
“我刚才看见有人……”
我话没说完,一个中年女人从另一面的瓦房走过来,跨过了从不修剪的草地。那女人叫韩嫂,是渡场的火工,专门给大家烧饭的。以前韩嫂的老公是彝山渡场的场长,后来在打捞中出意外死掉了,她就以家属的名义留下在渡场里做火工。韩嫂老公死了,也没孩子,算是最苦命的一个人。不过,韩嫂倒不觉得自己可怜,她为人开朗和善,因此大家平日里对她都很客气,哪怕是岳鸣飞也不会朝她大吼大叫。
韩嫂一过来就大声道:“你们要吃饭了吗?晚饭都做好了!”
“现在没空,韩嫂,你帮我们留着。”胡队长大声喝了一句,便催我们快去水库看情况,别纠结这种怪事。
我点了点头,心想凡事有先后之分,当务之急是找到唐二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身为打捞员,自己沉入水底没被捞上来,那肯定死不瞑目。我拎上宿舍里的一个包,马上就跟着岳鸣飞先跑出去,留下胡队长慢慢地跟来。临行前,我把氧气瓶交给韩嫂,叫她好生保管,可别靠近火源。
在跑去水库的路上,我一边跑,心里一边数:住在渡场的人有七个,我、金乐乐、唐二爷、岳鸣飞、贾瞎子、胡队长,还有韩嫂。除了我和唐二爷,其他五个人刚才都在现场,金乐乐大曝消息后,大家很快就集中过来了,若他们谁躲在小楼里搞小动作,他决不可能那么快现身。
如果不是鬼,也不是自己人,那会不会是渡场外面的人?
离渡场最近的是彝山师院,那边的学生以前常溜过来,可学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靠江的这一带倒是有一些渔民,他们和渡场有过矛盾,若心怀憎恨,要吓唬人倒不是不可能的。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虽然不全对,但也不假。很多山村常有灭门、肢解、绑架的事,只不过没人曝光,有些事都在山村里自己解决罢了。
记得唐二爷跟我提过,20世纪90年代末渡场去捞尸与渔民打过一架,原因就是渡场是国家的,不能收死者家属的打捞费,而渔民可以收。有些渔民兼职打捞尸体,他们认为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有一次就在彝江上打起来,镇上的人都看见了。要不是有警察鸣枪,那场争斗肯定愈演愈烈,根本不可收拾。
林密路窄,正当我发现靠近水库了,岳鸣飞就厌恶地骂了一句“好臭”,同时打断了我的思路。几里的山路不比公路好跑,我们花了点时间,等赶到时,一个渔民正在水库边上捏着鼻子,朝水面上不停地张望。那个渔民叫张大户,正是和渡场打过架的人,我来到渡场这半年,见过他几次,每次他都没给我们好脸色。
这一次,张大户见到我们,不再摆着个臭脸,反而同情地道:“你们快点看,那个人是不是唐二爷?”
我放眼望去,平静的青色水面上漂着一具身着灰色衣裤的尸体,可尸体的脸朝着水下,一时看不清楚。岳鸣飞瞧了一眼,马上就肯定那不是唐二爷,原因就是死尸穿的不是潜水衣,这跟咱们渡场的穿着完全不一样。再说了,唐二爷才死了一天不到,尸体不会那么快产生气体而浮出水面,这肯定是死了好多天的人。
“其他人?”我纳闷儿地道,“没听说谁落水了,更没听说镇上有人失踪。”
“那就是谋杀,有人想毁尸灭迹,结果还是被发现了。”张大户很激动,这可是他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我们也一样。
“我们不都说了,镇上没听说有人失踪,谋杀你个鬼!”岳鸣飞瞪了一眼,然后望向来时的路,胡队长正喘气地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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