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什么生意?”马晋龙摸着后脑勺问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他在做生意?”说完,他侧头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我,仿佛我们俩才知道他儿子最近在干些什么。
“呃……”大胖子手指额头,肥厚如腊肉条的嘴唇张开了半天,却只发出一个感叹词。蜡黄不整的牙齿暴露出来,如在厨房放置太久开始发烂的大葱根。“这个生意嘛,说给您老人家也听不懂。您老人家告诉我一下,他最近都不在家吗?还是只是今天不在家?”他将放在额头前的胖手一挥,双下巴又是一阵战栗。
“最近几天都不在家。”马晋龙没好气的说道。
最近几天都不在家?马中楚回来也不才几天吗?马中楚回来后马传香还回来过,他怎么说最近几天都不在家呢?他要隐瞒什么?我的心中升起了好几个疑问。我偷偷看了看爷爷,爷爷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什么话。
“最近几天都不在?这小子耍我呢是吧?”大胖子擦了擦额头。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油腻腻的汗。这样的天气不可能让人觉得热,他肯定是体内的脂肪太多了,全是溢出来的油脂。
大胖子将那混沌的眼睛打量了马晋龙一番,似乎这样就能看出他说出的话是真是假。
在大胖子与马晋龙对话的过程中,酒鬼一直在大胖子的身后咳嗽。
马晋龙撇下大胖子,走到酒鬼身边,推了推酒鬼的肩膀,问道:“喂,酒号子,你拿来的那张人皮呢?”
大胖子浑身的肥肉一颤,笨拙的转过身来,惊奇的问道:“人皮?”
马晋龙不搭理大胖子,拼命摇酒鬼的肩膀:“你还清醒不?不会趁着我去找家门,你又灌了几口黄汤吧?”
酒鬼的眼皮像涂了一层胶水似的,两边总是努力的要撞合到一起。酒鬼强撑着睁开眼睛,问道:“我弟弟的皮?我弟弟的皮呢?”
马晋龙见酒鬼还不太清醒,便问大胖子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里还有一男一女?男的这么高,女的这么高。”马晋龙抬起手比量两个人的身高。
大胖子问道:“你说的可是一个丑男人和一个非常妩媚的姑娘?我来的时候他们还在,他们见我要找马传香,便要我坐在这里等您回来,顺便帮忙照看一下这个昏迷的家伙。”
“他们把人皮拿走了?”马晋龙急问道。
“人皮?”大胖子慌忙摇头,“我……我没有见过人皮呀!不,不,我没有见过剥下来的人皮呀!马传香叫我过来不是要拿人皮呀!”
马晋龙听了大胖子的话,慌忙朝我们瞟来一眼,立即又收了回去。
酒鬼此时从椅子上爬起来,语无伦次道:“我弟弟的皮……谁把我弟弟的皮拿走了……给我要回来……要回来……”
马晋龙连忙上前将酒鬼摁回椅子上。
第072节 金戒指
“难道是他们俩把你说的那个……那个人皮拿走了?”大胖子怯问道。他伸出一个食指指着门外马中楚家的方向,很显然他看着马中楚和那个女人一起朝那个方向走了。同时,我这才发现这个大胖子的手上戴着一颗很大的金戒指,金戒指上面刻着一个隶体的“福”字。
马晋龙也瞟了一眼大胖子手指上的金戒指,咬牙切齿道:“太过分了!肯定是那个妖精想将那张人皮藏起来。”
大胖子不明就里,用那混沌的眼睛看着马晋龙,疑问道:“怎么了?他们两个人要人皮干什么?”
马晋龙却转过头来问爷爷:“肯定是他们俩把人皮拿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爷爷想了想,说道:“不用急,如果真是那个女人干的,把人皮藏起来也没有用。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既然是酒号子发现的,我们先等酒鬼清醒了,说明白了再做打算。你现在去劝马中楚,可是又没有真凭实据,他是不会相信你的。”
马晋龙连连点头。待爷爷说完,马晋龙道:“我去烧点开水泡红糖了给他灌下,也许这样他就好得快一些。”
我们几个手忙脚乱的扶着昏迷的酒鬼从堂屋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小道,就到了厨房。为了防止草灰和烟熏黑家具,很多人家都将住房跟厨房隔离开来,在大大的住房旁边建一个小小的铺屋,或左或右或后。马晋龙家的厨房就建在后面,由一条青砖铺就的小路与住房相连。乍一看,厨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房梁上连一根粗重的蛛丝都没有看见。可是仔细看看的话,会发现一些偏僻的角落里积着厚厚的灰。马晋龙果然是爱“面子”的人。
马晋龙将水壶挂上,然后点燃柴火。干枯的柴火就噼噼啪啪的烧起来。窜起的火苗像手掌一样托起平底水壶。水壶里发出凄凄的受热声。
大胖子尿急似的搓着手跺着脚,直喊“暖和暖和”。我跟爷爷也将有些发冷的手张开来,靠近火苗烤火。只有酒鬼毫无知觉的瘫坐着,不时的咂咂嘴。我估计是酒精将他的脑袋烧坏了,不然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处于半睡眠状态。
我靠着爷爷坐下,大胖子靠着我坐下。
“小子,你现在还在读书吧?”听了一会儿烧柴的噼噼啪啪声,大胖子终于不甘寂寞,拉了拉我,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问道。
“一闻你书生气就知道了。我的鼻子厉害着呢,闻闻人的气味就知道哪个人是干哪行的。”他得意洋洋道。不过他说话的方式不至于让人讨厌。
“呵呵,我刚刚大学毕业。”
“大学生哪!了不起!我从小就成绩不好,捧着书就脑壳疼。”他自嘲道,作出一副脑袋疼时难受的模样。“但我一嗅到钱的味道就舒畅无比。”
我干笑着点头。
“但是我嗅到泥巴的味道就更加舒服。”他将稀而长的眉毛一挑。
第073节 眼睛像毛玻璃
“哦?为什么呢?”我颇感兴趣的问道。
“老是把自己当作珍珠/就时时有被埋没的痛苦/把自己当作泥土吧/让众人把你踩成一条道路。”他摇头晃脑的吟道,然后问我,“这是一个七月派诗人写的诗,诗名就叫《泥土》,我们方言就叫泥巴啦。比如说,你们大学生是天之骄子,但是现在时代不同啦,别把自己当做珍珠一样宝贵,不然就时时有被埋没的痛苦。还不如把自己当初泥巴……不过现在的大学生本来就像地里的韭菜一样普遍了,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哈,我的意思是……比如那个女人吧,那个女人确实长得漂亮,但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那么必定受人非议。是吧?”
他刚提到那首诗时,我还挺高兴,没想到他还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人。可是讲到大学生时,他明显看不起读书人,表露出嘲弄之意。这让我有些不舒服。最后他又将话题扯到那个女人的身上,似乎他一眼就看出马晋龙对新儿媳的不满。这个人,不简单!
“是的。”我敷衍道。
“小子,你们说的那个人皮是怎么回事?”大胖子见跟我套近乎差不多了,便单刀直入问道。在跳跃的火光下,他一只眼睛炯炯有神,一只眼睛像毛玻璃一样反射粗糙的光。
马晋龙似乎怕我回答大胖子的话,立即站起身来,大声对我道:“好了,水热了,你去帮我取点红糖来,就在碗柜的第二层,打开柜门就可以看到了。”
我也不愿意回答大胖子,按照马晋龙说的在碗柜里找到了红糖。碗柜就在爷爷的背后,被无数次烟熏雾撩,已经漆黑得看不出是什么木做成。我拿出一口大碗一只筷子,倒了些红糖,便走回到火坑旁边接水。
大胖子仍旧死死的盯住我,像是执着的等待我的答案。我却倾斜了水壶,一声不响的接水。接满后,我用筷子搅拌,红糖立即如干凝的血一般慢慢化解,溶化在水里了。
爷爷接过糖水,对着酒鬼的嘴巴慢慢倒下。
“应该能醒了吧。”马晋龙满怀期待的看着酒鬼,“他跟他弟弟是相依为命,我跟传香也是相依为命哪。哎……传香到底去哪里了?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爷爷将倒完糖水的碗递给我,劝慰马晋龙道:“看你说的什么话!现在只是没有他的消息,又不是……”爷爷自觉后面的话不宜说出,便停住了。
大胖子看了看马晋龙,又看了看爷爷,茫然道:“你们不是说他只是这几天不在家吗?怎么听着不对头?他出了什么问题?有生命危险吗?怎么会没有他的消息呢?他会不会……”
马晋龙回避大胖子的目光。
“哼哼。”酒鬼从鼻子里长长的哼出气息来。
马晋龙马上冲了过去,抓住酒鬼胸口,厉声问道:“你那个皮子是从哪里找来的?你看到你兄弟的尸首没有?有没有看到我们家传香?”
第074节 沾湿了女人的鞋
“看样子你干爹是不肯原谅我的了。”女人在马中楚面前低下了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将手伸到身边一个海碗的沿口上摸了摸,轻声道:“这碗鸡汤面也凉了,还要不要送给你干哥吃呢?”
马中楚爱怜道:“傻瓜,你又没有犯错,只是……你没必要内疚。这个鸡汤面不送去了,反正送去了他们也不会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