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咬牙,九鬼胜面沉如水地抬起双手,决定以天王托塔之势硬接染香递来的这只纤纤玉手。
染香白嫩的小手,落在了九鬼胜粗厚的掌心上。
双手一触即分。
染香喷出一口黑血。
退,再退,退至退无可退,直到她的身子抵在船舷上。
在染香的身体抵住船舷之上,船舷的金属栏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以染香的后背为中心,船舷上半径一米以内的金属皆扭曲旋转,形成异常狰狞的样子。
在染香急退的同时,九鬼胜却仍旧站在原地。
黑龙会众武斗派方以为九鬼胜在和染香交手的过程中占了便宜,谁知就在此刻,只见九鬼胜双臂上的衣衫和脸上眉毛虬须皆开始慢慢地飘落、散落、飞落,落、落、落,终落成一地尘埃。
若有人在此刻仔细观瞧尘埃落地的九鬼胜,你会发现不但他头上脸上变得须发皆无,就连两条在衣衫破裂后软趴趴露出来耷拉在身体两侧的胳膊,都因为汗毛落尽而显得白净了不少。
“刚才你我交手,你承受的打击应该远比我受到反弹之力要大上数倍。”染香抹去了自己嘴唇上的残血。
“不错。”
“后退可以泄力,你为何不退?”
“一个日本男人在女人面前,尤其在美女面前,只应该向前进,不应该往后退。何况我天生就不喜欢在敌人面前留下后退的形象。”
“像这样为了保持一个形象而被废掉了两条手臂,你觉得值得吗?”
“做男人要有原则,原则就是一种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坚守的行为。”
“我不明白。”
“哦?”
“你刚才中我偷袭,也曾退过。”
“那不一样,那时候,我没觉得你是我的敌人,而是一个钟情于我的女孩子。你既然打我,我就应该做出一些配合的反应,让你因为成就感而高兴。”
“那你丢酒杯打我?”
“你我刚才交过手。你觉得我刚才若是真有心用杯子伤你,你是否可以全身而退?”
染香看九鬼胜的眼神中,头一次流露出了尊重与敬佩:“九鬼胜,你虽然爱装,虽然是个日本人,但的确是条汉子。”
“呵呵,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造型很像鸡蛋的汉子,怎么样,我很幽默吧?哈哈!”九鬼胜显然始终不是那种能给女孩子留下超过三分钟好印象的男人。
“命令你的手下,立刻离开走私船,回到你们的水警船上。你伤得很重,我不为难你。”
“我说过了,我是一个有原则的男人。”
“什么意思?”
“你若是想让我和我的手下撤退,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杀了我。”
九鬼胜说完此话,当即人影一闪,来到同船的黑龙会众手下面前,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说出了一句让众手下倍感奇怪的话:“各位,今天胜可要对不住了!”
“胜,你这话可是怎么说得,这御姐又不是我的人,你跟她过招,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啊!浑蛋,你要干什么,快把我们放下……”一位跟九鬼胜颇为相熟的黑龙会武斗派场面话还没说完,已被九鬼胜发动混元劲从地面上弹起直直地向染香射去。
在九鬼胜用双脚将混元劲发挥到极致之后,整个船上任何物品甚至众黑龙会武斗派本人皆成为了他用来弹向染香的武器。
“黔驴技穷,垂死挣扎!”染香在一掌打飞一名被九鬼胜弹向自己的镖师后,杏眼圆睁地瞪了九鬼胜一眼。
“别着急,一会儿还要给你特别惊喜呢!”九鬼胜运起混元劲,将两只行李箱射向染香。
“你还敢给我惊喜啊?你若是再发动混元劲偷袭我,难道不怕我照方抓药将你的混元劲凝成气旋还给你承受啊?我看已经没有了双手可用的你,可未必受用得起啊!”染香以太极的姿势连打带拨,将两只行李箱回敬给九鬼胜本人。
“啊!啊!”两声惨叫声响起。
九鬼胜双足传力,两名倒霉的镖师被他发出的混元劲弹起,正好挡住了染香反打回来的箱子:
“都说是要给你惊喜了,如果那么容易就让你猜到,怎么算得上惊喜啊?”
说完这话,九鬼胜本想挤眉弄眼地做出一派山人自有妙算的姿态,但一想到自己头发、眉毛、胡子在内毛发都在刚才染香巧用混元劲向自己还击的过程中灰飞烟灭,无眉可挤的他只好强行中止自己做出一般的动作,结果反而整个人的表情越发地显得滑稽又狰狞。
随着九鬼胜不断地将众镖师和船舱内的物品射向染香,镖师身上掉落的零碎物品、大量易碎品破裂后形成碎片,使九鬼胜凭借着混元劲可以射向染香的物品数量上很快就增长到了一个染香根本难于应付的程度。
虽然染香亦凭借着过人的太极功夫,不断地将九鬼胜射向自己人或物还其彼身,同时还不时用她柔云般的头发,连裹带消地化解了大量被九鬼胜射向自己的细小物品,但是仍不时会被一些在空中由于彼此相撞忽然改变轨道的物品零星击中。
见此情形,染香不免暗自忖道:“看来这次我不出绝招是不行了。”边想边抽空挥动了始终缠绕在自己手上的真气黑丝。
“嘿嘿,妞,爷的惊喜来了!”与此同时,九鬼胜忽然怪叫一声。
染香抬头一看,只见黄白颜色一大片黏稠物质从空中向自己袭来。在仔细看清了这些物质的本来面目后,刚才面对生死关头都始终保持这一副静好面容的染香,不免顿时花容失色,脸色变得异常煞白。
鉴于此时两人的敌对立场,九鬼胜自称要给染香的那个“惊喜”,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什么惊喜,而是不折不扣的惊惧!
众多被九鬼胜和染香两人相互在空中用真气抛来抛去的黑龙会武斗派,早已憋不住自己胃内的翻江倒海——
在他们再一次被九鬼胜当作道具以混元劲弹起反复地射向染香之后,其自制力终告崩溃。胃液混合着胃里尚未被消化干净的食物,开始不断地顺着喉咙逆流而上,然后带着强烈的味道势不可当地喷出。
在九鬼胜混元劲的催动下,这些黏稠的黄白色的液体很快便开始再次飞离了地面,夹裹在九鬼胜用混元劲射向染香的人体、箱子、武器上,在染香面前形成了一道散发着强烈异味的秽物墙。
当然,染香虽然武功修为颇高,对于这铺天盖地向自己袭来的秽物墙的反应,亦跟尘世间任何一个性好雅洁的精致女子别无二致,眼神中充满了强烈的惊惧、愤怒与无奈。
曾几何时,红尘中有一位得道高僧,在月下偶遇一位倾国倾城、阅人无数的东瀛名妓,随缘问了一个问题:“什么是男人?”
蹙眉思考了许久之后,这名东瀛名妓露出了既甜蜜又忧伤的表情。她气若幽兰地说道:“虽然很多女人都明白在每一个男人心里都始终住着一个长不大的男孩,但遗憾的是女人们却永远都无法得知你面前的男人何时会忽然变成一个孩子。”
答非所问的回答,却让高僧听罢后双手向名妓合十,露出了气韵祥和的神秘微笑。
染香很多年来一直都很喜欢这个禅宗话头,她觉得在这段高僧和名妓一问一道中,颇有一种仿佛阅尽了红尘中无数痴男怨女爱恨情仇后,自然生发的哲思。这让她可以偶尔暂时跳出日常平凡的生活,纯以审美的态度间或欣赏一下世间种种男子身上孩子气的天然与顽皮。
但无论染香如何能欣赏男人身上的孩子气和种种与生俱来的顽皮,她还是无法想象,这世间竟然真的会有一个像九鬼胜这样一名平日里装蒜到极致的男人,刚刚还在和自己你来我往一本正经地交手,转眼之间便做出了像眼前这样彻底超越了成年人行为底线的行为,拿出了一套完全雷同于小男孩拿着毛毛虫或秽物惊吓小女孩的臭德行,使出如此拙劣、低俗、肮脏、恶心的招数,来向自己展开攻击。
表面覆盖着大量秽物的会友镖局众镖师、行李箱、众镖师身上携带的武器,向染香越飞越近。虽然染香其实仍可以像刚才一样,可以出招将这些物体拨开抑或以太极劲还射向九鬼胜,但在心思数转之后,她到底仍无法做出如此重口味的行为。
为什么小男孩针对小女孩用的坏招,总能产生让成人嗔目结舌的效果。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小男孩用的这些坏招对付的并不是女孩子本身,而是女孩子与生俱来的天性。
第二十二章 吾主城府深如海
日本神奈川县琵琶湖边。远方水色清明潋滟,安土城断垣残壁旁的樱花红红白白含苞欲放。但当它们以艳艳的姿态进入满腹心事的黑龙会最高领袖近藤弘毅眼中后,便瞬间奇妙地幻化成了一种带有哀婉风致的景色。
“近江弟子同怜惜,我也无奈春归去。”在明媚的春光里,近藤弘毅徘徊在水边忘情沉浸在日本国民诗人松尾芭蕉充满了伤春之感的俳句里,脸上的表情如醉、如痴、如梦、如思。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寂寞志士乱世忧国之悲。
一辆黑色的防弹轿车停在近藤弘毅身后不远处。伴随着“啪嗒”一声响,跟随了近藤弘毅近二十年的贴身保镖上杉天从轿车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