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甄雪愤怒地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扯住了萧凌虚的衣领。她一边哭,一边边大声地斥责萧凌虚,一边同时用力尽了全身的力气摇晃着萧凌虚的身体,仿佛要将他就此摇碎一般。
萧凌虚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闪,只是无语地站在原地,任由甄雪打着。他能感觉出,甄雪冰冷的双手,像两一把冰锤,敲在自己的胸口,力量不大,却带着巨大的悲伤。
甄雪就这么哭着、,闹着,打着。最后,她因为悲愤过度,气血攻心,一头倒在了地上。
2
许久之后,甄雪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法医办公室的沙发上,身上还盖着闻南的风衣。
不知不觉,已近黎明。办公室内,有隐约的曙光闪动。甄雪从长椅上站起来,推门走出了办公室。她一边走,脑海中一边浮现出闻北阳光般的笑脸,眼泪随即掉落,朦胧了她的视线。
“闻北,你是个傻瓜,大傻瓜……”甄雪在心里悲伤地责骂着,泪光中她隐约看见穆天溢走到了她的面前。
甄雪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色的纸巾。穆天溢举着那张纸巾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抱歉的神色。
“给你,擦擦眼泪。”穆天溢给甄雪递来了一张纸巾。
甄雪接过纸巾,冲着穆天溢点了点头,“谢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送闻大哥的尸体过来……”穆天溢说着,偏头看了甄雪一眼,发现她已经用那张纸巾捂住了脸,肩膀微微地抽动着。“他在哪?”甄雪埋头在面巾纸里,呜咽道,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苍凉。
“停尸间。”
甄雪点点头,也没有跟穆天溢道别,便着了魔一样地走向了停尸间。
停尸间里总有股特殊的气味,死亡的气味用再多除臭剂也掩盖不了。甄雪找到某个不锈钢冰柜,颤抖地抽开,一股阵白雾立刻裹着刺骨的冷气扑面而来,就像她的心一样冰凉。
甄雪俯下身,拉开殓尸袋的拉链,露出了里面装着的闻北的尸体。
甄雪凝视着那具失去了生气的躯体。许久,她轻轻取下了闻北衬衣上的第二颗纽扣。那是一颗小小的蓝色纽扣,它安静地躺在甄雪的掌心中,就像一颗小小的蓝宝石。
甄雪将那颗纽扣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风衣的口袋。虽然知道这是违规的,但甄雪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衬衣上的第二颗纽扣,是离心脏最近的纽扣,它代表了爱人的心。
珍藏好那颗纽扣,甄雪低下头,深深地望着闻北。突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她俯下身,盯着闻北身上的某处伤口看了一会儿。然后,她突然将闻北从冰柜里取了出来,放上推车,推进了解剖室。
解剖室里一片死寂。
甄雪将闻北的尸体放在解剖床上,然后她走到解剖室中央,将摆放着手术用具的推车拉到解剖床边,并从推车上取过了自己的外科手套,戴好。一切就绪,她开始一寸一寸地探索闻北的尸体。
甄雪似乎已在悲伤中等待了太久。她专心致志,双手不停,心无杂念,整个人仿佛都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只有她,只有闻北。
整个过程中,甄雪都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简短而麻利,并避免让手在闻北身上停留过多的时间,因为那会激起她不必要的悲伤。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戴着手套盘弄尸体的手指也好像不属于她,而是属于一个陌生人。它们一直不停地颤抖着,仿佛装上了弹簧一样。
许久,当甄雪终于搞定一切,摘下手套时,她的额头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闻北全身上下共有三十多处刺伤,伤口长短不一,伤口附近的皮肤、肌肉的创缘也参差不齐。由此推断,杀害他的凶器并不锋利。可是根据穆天溢的口供,凶手行凶时使用的是一把异常锋利的弯刀。如果使用锋利的凶器行凶,伤口附近的创面应该十分整齐才是!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尸检的结果和穆天溢的口供有如此大的出入?到底是她的判断出了问题,还是穆天溢的记忆出了问题?
就在甄雪陷入困顿的当口,她的耳朵里莫名其妙地传来了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好像在对她低声念着某种经文。
甄雪吓了一跳,抬头四处张望,可是,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难道是幻听?甄雪猛地倒退了几步,慌乱地在房间里张望,想辨认说话声传来的方向,谁知道这声音竟然是从四周同时传来的!那个古怪的声音将她包围在声场当中,就像海水包围着孤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说话声越来越大,离她越来越近……
甄雪竖起耳朵,想要捕捉那些话语的内容,可是那声音就像要跟她捉迷藏一样,她越想侧耳倾听,那声音离她越远;一旦她想放弃,那声音却又如影子一般跟了过来,在她耳边细细念,碎碎念……
渐渐地,甄雪开始感觉到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随着那个说话声剧烈地震动,大到身边的解剖床,小到一把镊子,全都在随着那邪恶的声音颤抖!
甄雪觉得脑袋里就像有几万个喇叭在同时吹响一般,震得她头痛欲裂。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双眼紧闭,心口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难忍。
渐渐地,甄雪感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只有那个声音是真实的。甄雪痛苦地靠在墙上,感觉耳边的声音就像个调皮的孩子,一下一下地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就在甄雪几近崩溃的时候,解剖室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像缕幽魂一般,以极快的速度蹿了进来。
甄雪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便觉得脊背后面窜上了一阵透骨的凉意,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蓦地从背后按住了她的肩头。
甄雪惊叫了一声,本能地转身望去。
“你?”甄雪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力量瞬间就被抽空了。她“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倏然间失去了意识…
3
甄雪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地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她又梦见闻北了!并且梦里的情景真实无比,她甚至对梦中每一个细节都记忆犹新。她讨厌这种过于真实的梦,这会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从而陷入深深的恐慌。
“闻北,闻北,你这个倒霉蛋!你不是想向我求婚吗?怎么你还没听见我的回答就走了?”甄雪默默在心底咒骂着,眼泪竟然又滴了下来。她赶紧摸了摸风衣口袋,想找张纸巾来擦眼泪,却意外地从那里摸出了一颗蓝色的纽扣。
那是一颗警服上的纽扣,它就在甄雪的眼前,像一只蓝色的小手,将甄雪的思绪拉回了方才那个让她记忆深刻的梦中。
她记得这颗纽扣!那是闻北衬衣上的第二颗纽扣!那颗离心脏最近的纽扣!在那个让她无法忘却的梦里,她曾经亲手将它放进了风衣的口袋!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那不是一个梦,而是真的?
就在甄雪陷入沉思的时候,闻南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一见到甄雪就兴奋地冲她喊道:“今天早上盛医生帮闻北做了尸检,他的身上也和他们一样,滴血不剩!”
“你说什么?”这是甄雪今天说的第一句话。言语出口的时候,她不禁愣了一下,因为她的声音实在是太沙哑了。
闻南听见了甄雪的声音。他关切地问道:“你的嗓子……”
“不碍事。”甄雪有些生气地打断了闻南,“你说盛医生已经帮闻北做了尸检?天啊,你们怎么可以背着我替闻北验尸?”
“我们怕你看见他会难过,所以就没叫你。”闻南深深地知道一遍又一遍地碰触亲人的尸体是一件多么残忍的折磨。
甄雪也知道闻南是为了她好。她平静了一下,情绪缓和了下来,“你们什么时候做的尸检?”
“今天早上。我已经看过报告了。闻北的情况和‘干尸案’中的六名死者基本相同!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萧凌虚就是‘干尸案’的真凶!”
“那他承认了吗?”
“他没有辩解!我想他是默认了吧!”
甄雪没有说话。她忽然想起了先前那个让她记忆深刻的梦。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一种错觉,好像那个梦才是现实,而眼前的一切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闻南发现甄雪有些走神。他轻轻拍了拍甄雪的肩膀,“你在想什么?”
甄雪如梦初醒地抬起头,道:“你们找到凶器了吗?”
“还没有!那家伙说他把凶器扔到了海里。不过,找不找得到凶器对这个案子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不,我希望你们能找到那把凶器。”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甄雪踌躇了一阵,还是将那个奇怪的梦说了出来。
听完甄雪的叙述,闻南柔声道:“甄雪,只是一个梦而已,你不用太在意。”
“可我怎么觉得那并不是梦呢?”甄雪说着,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一颗蓝色的纽扣,“这是在我的风衣口袋里找到的。在那个所谓的梦中,我亲手将它从闻北的身上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