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虚的话,简直让甄雪惊诧到不行,“想不到世界上还真有长生不死的办法!”
“算了吧!就他这样活着也跟植物人一样,有什么意思?”闻南倒是对这长生的办法嗤之以鼻。
就在闻南和甄雪说话的当口,萧凌虚已将龟壳中的徐福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他在徐福的右掌之中发现了一个龟甲六壬式盘。
这个式盘分为上下两层。下方的地盘,用纯铜打造,形状为方形。地盘分为内外三层:内层是八干四维,中层是十二支,外层是二十八宿。
地盘正中间的天盘,由一个几近正圆的龟甲所做。那个龟甲是萧凌虚从来没有见过的黑绿色。龟甲的中央有七个天然生成的花纹,像极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麟体信厚,凤知治礼,龟兆吉凶,龙能变化。”作为“四灵”之一,龟因其有先知先觉的功能,所以从夏商周开始,灵龟的背甲便被人们作为了占卜之用。这个传统在春秋时期被广为普及。直到战国时期,随着先天八卦的佚失,龟卜之风才渐渐消停。
龟修百年,灵动天地。用灵龟之甲来卜卦,能知七分吉凶;龟修千年,精通天下,若用千年鬼精的壳来卜卦,恐怕能知人生,知人死,无卦不准,无言不信;而眼前这种黑底绿纹的龟甲,显然是已经修成了龟神的万年老龟所蜕下来的。用它的背甲来占卜,恐怕不仅仅能知道人间之事,更能卜知鬼神之事。
徐福掌中的这个宝贝堪称稀世神物,定是来历不凡。萧凌虚忍不住想将式盘从他的手中拿过来看一看。
然而,当他的指尖碰触到式盘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感到一种黏稠的、带有巨大压力的空气瞬间包围了他。萧凌虚只觉得心脏一紧,脑海中的意识瞬间化为了虚无……
第十七章 乌鹭秦事
1
铜灯独伫,焰芒微动,烛火剥落眼前,但见须眉对坐;陶埙低语,土音呜咽,起身端坐聆听,衷肠幽幽入耳。
“这里是?”萧凌虚于短暂的失心后回神,却见眼前烛火摇曳。他竟然已经回到了上方的舵舱,只是眼前的舵舱看起来和他进入的时候大有不同。
那盏铜灯依然矗立在原地,摇曳的烛火如满天星斗,光耀四下。铜灯旁边的陶马和陶龟依然仰头望天,静默地站着。龟马旁边的矮几,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紫檀木香。
矮几一侧,盘膝坐着一个老道士,看年纪大概在四十开外,须发皆白,穿一身玄色道袍,凝神于矮几上的一盘棋局。他听到萧凌虚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萧凌虚不觉一怔——眼前的道人竟是方才还躺在龟棺之中的徐福。萧凌虚的头脑里一阵眩晕,他忽然想起了在徐福的龟棺之中碰到的那个式盘。仅仅是瞬间的接触,萧凌虚已感到式盘上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莫非是它将自己带入了某个神秘不可知的幻境中?
见萧凌虚皱眉沉思,徐福清然一笑,道:“若醒非醉醉亦醒,如真似梦梦方真。空中皓月徒余恨,镜里芙蓉自缤纷。”
萧凌虚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通透红尘,超脱世情的眼睛,深邃如海,执著而且坚定。
“会下棋吗?”徐福的声音低沉而浑厚。
“略懂皮毛。”萧凌虚谦恭道。
“善弈者秋,言中无棋,手中无招,心中有局。” 徐福打量了萧凌虚一番,示意他到自己跟前坐下。
萧凌虚对徐福弯身一礼,盘膝端坐,和他相对成席。
清空棋盘后,战局一触即发。
萧凌虚捏指从棋盘中挑出一粒白子,随心放下。①
见萧凌虚首子随意,徐福莞尔一笑,道:“虽是无心胜有意,就恐末了欠筹谋。前棋往招过如梦,末子难寻首子误。”语毕,徐福长袖轻拂,即定一子。
徐福的话语虽在言棋,却又不尽言棋。萧凌虚不禁抬首,却见徐福笑看着自己,神情间似有所指。萧凌虚将徐福的言辞默默记下。他凝思片时,又下一手。
白子甫落,对黑即见,如丝线拨墨。萧凌虚视盘品棋,思索未几,手落之时,又是一路。徐福紧跟,再下一筹。他尚未收手,萧凌虚便急追一子。
只见两人交腕下棋,黑白棋子如昼日交替,未有多时,便对出一个争锋逐鹿的好局。
徐福唇畔含笑,转腕轻点,指过,遗下墨珠一点;萧凌虚屏息凝神,拂手一过,白子对留而落,形如珍珠落上琴弦,实则根基难稳,摇摇欲坠。
徐福见萧凌虚有失,立攻一子,作为回应。萧凌虚虽然醒悟,却知自己走错,只能叹悔。
见对手失招,徐福眉目舒展,神情泰然。他笑着说:“智者伤于急,信者失于诈。进退当缓思,取舍在心明。你急而落子,莫非是有意相让?”
“尊者见笑了。确实是晚辈心太急,失了一子。”萧凌虚赧然一笑,连忙扣子再搏,却是心神枉然,再错一步。
徐福趁机提子应对,频出奇招。
又去了几个回合,萧凌虚眉目微蹙,神情渐渐严苛了起来。他落子的速度愈加缓慢,有好几次,他一直手握棋子,僵硬地悬在空中,迟迟无法落下。
徐福不催不急,任由萧凌虚如何落子,依旧泰然处之,棋风稳健。
萧凌虚越想翻盘,越是迷失,被徐福在左上角小活一块,掌心渗出了薄汗。
优势扩大,徐福有意地放慢了落子的节奏,暗暗点道:“偏者败之本,迷为失之阶。心迹既一判,真伪两难辨。”
徐福的指点让萧凌虚恍然一震。察觉到自己在失利的情况下走上了偏颇和迷失的棋路,萧凌虚连忙挺直了脊背,试着稳住自己的心神。这一次,他不再贸然出手,而是一边调息,一边俯观全局,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个扳回败局的机会。于是他一鼓作气,接连送掉了七子。
徐福先是飒然对应,随即笑赞一声:“妙啊!”却是为萧凌虚的弃子取势之招叫好。
原来萧凌虚故意送上那“七壮士”是为了争得一口气,把黑子两边都封起来,形成完正的外势,这个外势有效地补偿了先前的失误,将徐福占得上风的“两片黑云”都卷了进来。两人又回到了针锋对势。
萧凌虚通过一手“虚枷”获得巨大实地后,开始动手 “洗空”,徐福自然不肯相让,一手二路夹当仁不让。但见黑白刀兵见,两人凝笑对望一眼,已将天事、人事、鬼事尽数忘却,只沉溺在这“橘中之乐”里。
就在萧凌虚逐渐占到上风之时,地板忽然左右颤抖了起来。屋外随即传来了一声男人的惊叫:“杀人啦!”紧接着是一阵孩童的啼哭。
一会儿,有数不清的人大声呼救,数不清的小孩齐声哭泣,中间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物品倒地的声音,烈火燃烧发出的爆裂声,呼呼的风声,啪啪的浪鸣,千百种声音一齐响了起来。
萧凌虚的思路猛然间被打断。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向旁张望。但见窗外火光闪动,人影憧憧,像是发生了什么骚动。
“先生,恐怕我们得暂缓一手了。屋外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福捋一捋胡须,神色之间未见半点儿慌乱,目光也依旧专注于棋局之上。只见他微微颌首,抬手之间,又是一子落下。
“时来花灿烂,势去叶离枝。兴亡须自系,何必患旁歧?应机如破的,迎刃不容疑,生死转瞬时,当局岂忧离?快走!”
“可是……”
萧凌虚还想说什么,徐福一摆手,道:“快走!”
徐福的口气坚决而强硬。萧凌虚不得已坐了下来。
“快走!”徐福第三次发令。
萧凌虚只得依言举起一子,却早已忘了前局。他匆匆瞥了棋盘一眼,草草落棋。
徐福扬唇一笑,迅速追了一子。
萧凌虚根本无心再战,又是轻率一子。“一心”对“二用”,没有几子,萧凌虚的大好势头便没了。
见萧凌虚再次失势,徐福笑叹道:“你弃子夺势,确实让老道上当也!可临到决胜,你却心生旁骛,弃机予息!老道要得胜咯!”说罢,徐福落下一颗黑将,似是胜局在握。
屋外的杂声终于在此时歇止,萧凌虚这才回神看棋。果然,徐福在右下角布下的棋网,已让他手中的白衣武士先后并没。
败局似定,徐福狭目含笑,萧凌虚却也气神未散。只见他拧眉思考了一阵,忽然举手落棋。
徐福知道萧凌虚并不是草率落棋,却猜不透他的算计。不过徐福已然胜券在握。他并未慌神,依然从容应对。
就这样又对了十数子,棋盘之上竟然同时出现了四片区域,黑白两子参差而布,都把对方的棋子围住,无论轮到哪方执棋都可以吃掉对方的一个子。如此往复,整盘棋竟形成了一个循环的无解之局。
“妙手和局!妙手和局!”此局一出,徐福当即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惊赞的意味,丝毫没有为自己失掉胜利而遗憾,反而显得喜悦无比,“奕博如战,死生难免。你竟能避去厮杀,让胜负无重,当真是识得了黑白天机! 老道得见此局,此生可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