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性格上胆怯的人不适合做法医,很有热情,但是却总是毛手毛脚的家伙们也不适合,倒不是他们的专业水准不够,而是这些人干事没有什么章法和思路,大多会把罪案现场或解剖台上的尸体搞得一团糟。比如我的一个学弟,竟然在鉴定工作中,将被害人被砍掉的一根小拇指弄丢了。”
“够邪乎的!看来法医队伍里真的有很多古怪的人啊!”
“这算什么?还有一种人最不适合做法医了,比如说我的哥哥!”
“你哥哥怎么了?”
“他是个无比贪婪的人,对金钱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欲望。我归纳了一下法医犯错误的原因无非是愚蠢、傲慢和贪婪!而贪婪是其中最大的,也是最不能原谅的一个诱因。当年我爸爸正是看出了他的这个性格,所以一直不同意他做医生。”
“看来你跟你哥哥的关系不是特别好。”
“他只关心钱,从来不关心我!”
“其实哥哥对妹妹都是爱护的,只是有的时候表达的方式不恰当。”
我那天对他真的很反感,感觉他没有认同我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你干吗要为他说好话啊?我可比你要了解他!”
“也许吧!”
“什么也许!他心里只有那个狐狸精,没有我!”
“那个狐狸精是你嫂子吧?”
“猜对了!”
“你嫂子一定很漂亮!”
“没错,就是宅男们都喜欢的那种类型。等等,我主任给我打电话来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时间。
“刚刚是主任打来的。”
“什么事?又被训了?”
“不是,这次是表扬。”
“她变得也够快的!”
我看到他用“她”来称呼石秀美,觉得很奇怪,“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从你刚才的语气里猜出来的。”
我对他对于语言的敏感由衷地钦佩,“猜得蛮准的!我刚刚完成了一个案件的鉴定,上头对我的报告很满意,特意表扬了主任,主任当然就表扬我了。”
“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形容你们主任这个人?她适合当法医吗?”
在背后评论自己的领导,确实不太合适,但我觉得在他面前没有必要隐瞒我的真实想法,因为这是让他了解我,也是我了解他的好机会,“我觉得不适合,她是个特别爱出风头的人,很多讲座、杂志都有她的身影,她决不放弃一个宣传自己的机会,我总觉得她这种人更适合当明星。但是她所做的鉴定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这点上我又不能不佩服她。说实话,我很怕她,听到她的声音我就要发抖!”
“声音恐惧症!”
“是她太强势了,让人压抑的那种强势,让我很不舒服!”
“法医应该有这种让人信服的权威性。”
“你们是不是认识啊?你说的跟她说的完全一样,她也这么说。”
“我这种小记者怎么可能跟大法医认识呢?”
“是啊,相距太远了,太远了。”
第一个“太远了”,说的是他和石秀美的职业没有交点;第二个“太远了”,说的是我跟他的距离。
3
“张法医,你不用测量了,交警支队的事故报告里这些数据都有详细的记录。”接待我们的是东区交警支队队长王晓声,他是东区交警支队里唯一一个超过一百八十五厘米的大个子,警服穿在他的身上比西装还笔挺,但他说话的语气上却带有一种不让人喜欢的江湖气。
我收起了皮尺,并将刚刚采集来的数据一一记录在了本子上,然后跳出了车子问道:“这辆吉普一直放在这里吗?”
“吉普?这可不是什么吉普车,正宗的丰田CRV。”
“这车一直放在这里吗?”我没有理会王晓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王晓声见我认真起来,便也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嗯,六月六日晚上九点半,用拖车拉回来的,入库之后就一直放在这里。”
刘静生好像是特意要等我到来之后,才一起去找这起交通事故的负责人王晓声,因为他知道王晓声很忙,最好不要做重复的问询来耽误他的时间。
东区派出所比起西区来寒酸了很多,办公大厅里的地砖上布满了裂纹,墙面泛着黄色,一看就是警队里众多的大烟鬼熏的。交警支队的大厅里站满了人,都是因为超载或交通事故被扣驾照的货车司机,他们在略有些黄色的灯光照射下,脸上的疲惫尽显。
交警支队的工作比起刑警队来显然要繁杂很多,我们跟着王晓声从车库到他办公室的这段距离内,他竟然连接了三个电话,都是向他咨询各种交通事故的。
王晓声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绕过大厅,把我们让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从饮水机的旁边抽出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又撕开了两袋简易的泡茶,放在杯中。饮水机热水管的水流很细,王晓声费了半天劲才把两个杯子灌满。给我俩上了茶后,他才用自己的保温杯灌了一杯子凉水,凉水管的水流明显比热水管大得多。
“平常只喝凉水啊?”刘静生吹了吹还在水面上漂浮的茶袋。
“嗯,天热,说话也多,喝热的可受不了。”王晓声刚说完这话,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看手机号码,丝毫没有回避我们的意思,而是高调地接了电话。
王晓声打电话时谈笑风生,声音格外的大。
刘静生很识趣,等王晓声接完电话才说:“看你忙!我不想多耽误你时间,就十分钟,但这十分钟请你把这个破手机给我关了。”
王晓声瞪大了眼睛,“我说刘队,你比我们所长还牛,过来就指挥我!用不用我把座机的电话线也拔了啊?”说着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话。
“行了!知道你忙也不想耽误你的时间,但你也别耽误我的时间,问完我们就走!”
“我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这段时间就是领导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说着,王晓声就把手机关了,他那可怜的手机伴随着关机音乐响起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刘静生果然是直接切入了主题,“你先描述一下车祸现场的情况。”
“其实这起车祸啊,挺邪乎!我也不知道从哪说起。肇事人撞死了一个老头,然后逃逸。”
“这么严重啊。”
“如果只是撞人逃逸,本身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起案件奇怪极了。”
“奇怪?”刘静生露出了忧虑的神情,从王晓声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这起交通事故并不寻常。
王晓声点了点头,“一般交通肇事逃逸,都是撞死了人,肇事者一看周围没人,就开着车跑了。可这起案件,挺逗!肇事人把车和尸体都丢在现场跑了,最后不知道为啥又打了辆车回到现场来了,被我们当场抓获。”
“尸体在哪被发现的?”
“公路旁边的草坑里,死的是附近的一个农民。儿子、媳妇见老爹挺晚了还没回家,就出来找,结果在路边的草坑里看见老头的尸体,还看见有辆红色的车撞在公路对面化肥厂的墙上,就报了案。郊区人安全意识差,总是横穿公路,再加上那个时间公路的路灯很暗,所以那段路常有交通意外发生。其实,要是分主次责任的话,平心而论肇事者可能最多也就是个次要责任,要是对死者及时救治,根本赔不了多少钱。只是他弃尸逃跑,这性质可就变了,他又是自己回来时被抓住的,又算不了自首!”
“肇事者为什么要跑呢?”
“肇事人叫于庆庆,才十九岁,是个刚拿驾照的孩子,估计一出事,就吓坏了,丢了车就跑。后来估计越想越不对劲,就打了辆车回到现场来了。那时我们正在勘察现场,我一眼就看到他很可疑,一盘问便发现肇事车的司机就是他,便把他带回队里了,可这小子死活都不承认自己撞了人,只说车子撞了墙。”
“调查结果呢?”
“当我将死者的照片摆在他面前的时候,这小子马上崩溃了,说可能是由于光线太暗了,自己当时又特别害怕,只注意到自己撞到了墙,却不知道还撞了人!真会说瞎话。”
“车是谁的?”
“车是他爸爸的,听说是个开网吧的大款。这CRV是高配的,证照都上齐全了,六十多万元呢!”
“他爸爸你见过了?”
“一直没露面,跟死者家属签赔偿协议也都是他妈妈料理的。死的是个老者,受害人家属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最后赔六万元了事。”
“这个于庆庆在事故中没有受伤吗?”
“毫发无伤!”
“那孩子现在在哪?”
“应该在拘留所候审呢,估计这会儿取保了吧。我这事多,材料都转到分局去了,之后我就没怎么关注了。这种事只要认罪赔钱,最多判个三五年,还是缓期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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