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当一个人从简单的地方到了复杂的地方就会觉得痛苦,而从一个复杂的地方到了简单的地方就会觉得无比的快乐。
我在T市三个月的生活,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虽然我依旧保持着冷峻的表情,但是我却深深地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除了那个城市中跟我一起工作的同事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还有一个人在此时踏入了我本无波澜的生活,是他把所有的阳光都带给了我。
2
当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夹杂着刺耳的铃声颤动了起来。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如果是私事,大家都是打我手机的,当我桌上这个电话响起时,十有八九是有案件发生了。
我有些不情愿地拿起了听筒,轻声说道:“喂,您好!”
听筒那头传来了一个略有点儿沙哑的女人声音:“喂!是张敏吗?我是石秀美!”
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心立时抽紧了。
石秀美是我的顶头上司,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让我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敬畏感。起初,我看见她时就浑身不自在。现在,只要听见她的名字,腿就有点儿哆嗦。
我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我觉得她好可怕!
但是,没有办法,上司安排任务还是不得不听着,“我是张敏,石科长,有任务吗?”
“嗯。松坡街12号的一栋居民楼中发生了一起案件,管属分局刑警队的人已经过去了,那个分局的局长刚给我打了电话,要咱们也过去帮忙。你先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车已经在楼下等你了。有什么事及时打电话联系。”
我还想再问一下具体情况,但听筒里却传来了重重的塑料碰撞的声音,原来石秀美那边已经撂了电话。
这时,旁边的同事似乎都已经知悉了我的“不幸遭遇”,他们同时向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没办法,我只能抱着诸多的疑问,硬着头皮前往案发现场。
法医出警的程序十分简单,平时我们有严格的出警着装要求,警服是必须要穿的,而警服外也必须套上象征医生的白大褂。由于我上班从不穿便装,所以出警时只需要提上我常用的工具箱,便可以上路了。
电梯似乎也预料到了事态的紧急,下降的加速度让我的头都有点儿眩晕,好在中间的楼层并没有人再按动电梯,门很快就在一层大厅打开了。
一出大门,一辆警车果然已经停在了门口,警车是威志轿车改装的,车顶上是红、蓝色的警笛,车身也被涂成了蓝白相间。
车里的司机梁师傅冲我招了招手,我快步走到了车的跟前,冲他点了点头,便拉开了车的后门,坐了进去。
只要是石秀美下发的任务,她会把一切的工作准备都安排好,包括前去的车辆和要走的路线。所以,只要坐上梁师傅的车,我不用再说一句话就可以到达目的地,这算是我对这位上司唯一抱有的一点儿好感。
梁师傅四十多岁了,是个很健谈的司机,即便你不答理他,他也能跟你聊上半天,我们科年轻的女同事们都觉得他有点儿烦人。
不能指望时尚的少女跟啰唆的大叔有什么共同语言,但是我倒觉得他挺亲切的,所以虽然我不多说话,但是却对他提出的疑问有问必答。这次也是一样。
“张法医,这次是什么案子啊?”梁师傅又开始了一如既往的“搭讪”。
“杀人!”我还是用惯用的语气说道。
“你一个女孩子家,老是跟死尸打交道,怪可怜的。”
这句话,我没有搭话,脸上表情没有任何波澜。
听到我没有答话,梁师傅并不“气馁”,继续说道:“我想问你个问题,张法医,你看到死尸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没什么感觉,跟见到桌子、椅子一样。”
梁师傅似乎被我的话吓到了,车的方向有点儿偏离,好在车速并不快,他很快又将车摆正了轨道。
“唉,我就是一个典型的S市男人,胆子小,看到血啊什么的,腿都软了。上次去陪儿子打针,没想到他没什么事,我见到针竟然吓得要昏过去了。看来,论胆量,我还不如张法医你一个女孩子。”
“您一定是低血压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也是去年体检时才知道的,我竟然是低血压!”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梁师傅满脸的惊奇。
“晕针最常见的诱因就是直立性低血压。”
“低血压还分立着或躺着吗?”
我回答他的疑问时,依旧面无表情,“这种类型的低血压站立时的心率会明显增快,它是由低血容量引起的,而非常见的那种由自律神经功能失调引起的。请你一定要多注意,直立性低血压可能引发多种疾病,严重的还可能诱发心肌梗死、大脑休克等,有时甚至会威胁生命。”
听到我的话,梁师傅在换挡后,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口中喃喃道:“还好,还好,今天遇到了你这个小专家。”
随后的路上,我俩相安无事,梁师傅没再问我问题,我也没主动跟他说话。我怀疑是刚才我说的话吓到他了。
3
好在时间已过了出行高峰,道路并不拥堵,车子在几个街区转了几道弯儿,便到了松坡街前。
松坡街在民国时是法租界,也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代表性街区之一。这个街区多是老式的洋房,建筑工艺相当考究,就连道边商铺的霓虹灯都还保留着旧式的模样。S市政府为了纪念护法运动的英雄蔡锷将军,特意用他的字命名了这条街。
松坡街12号是一栋很破旧的三层小楼,这种楼房恐怕需要当文物一样去珍惜,因为它在高楼林立的S市几乎已经绝迹了。楼前栽满了带刺的灌木,有几朵美人蕉在绿油油的灌木中,显得分外娇艳、妖娆,但和周围的楼宇却有些不搭调。
“这里太拥挤,我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先把车停下。”梁师傅有个毛病,一定要把车放在一个他认为妥当的地方才安心,即使他开的是警车。
我提着工具箱下了车,发现这里已经停了两辆警车,便冲着警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张法医,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韩海,这个街区的管片民警,之前因为案子跟他接触过两次,是个很有热情的青年。他面容白净,身形清瘦,年纪我没问过,但应该跟我差不多。
“张法医,死者在四门二楼。”
我没有说话,跟着韩海走入了楼洞,楼口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像众多案发现场一样,围观的人照例围满了楼口,他们看到我的白大褂和警服,都在窃窃私语。
韩海帮我撩开了警戒线,我弯腰进了四号门,一进门便看到白色的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装修、通地沟、铺油毡,应有尽有。而一楼墙上挂着一个已经锈迹斑斑的信箱,每个信箱里都塞满了来自各种卖场的广告,地上还散落了一地的彩色广告纸无人收拾,大多是S市郊区新开盘的房产信息。
我沿着破旧的楼梯上楼,这栋老楼房一层三户,二楼的楼道里还算干净,没有堆放什么杂物。案发的房间是中单,门开着,分局的几个刑警已经对这间屋子展开了搜查,看来他们已经到了很久。
00走进这间房间的一瞬间,我就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整间屋子的布局我似曾相识,但可以肯定,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这是一间传统的中国式住宅,一厅一卧,外厅的布局极其简单,只有一个书柜摆在左边,书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文学作品。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心中又有了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因为书架从左到右,《乱世佳人》、《基度山伯爵》、《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三个火枪手》、《高老头》、《羊脂球》、《我是猫》……都是国外的经典文学,连一本中国人写的书都没有。
这些书我一本都没有看过,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有一个人给我讲过,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这些故事里的情节,那个人说他有全套的外国名著。不会吧?这难道是他的家?
但我很快摇了摇头,这些名著太常见了,恐怕这只是一个巧合。
“张法医,尸体在这边。”
屋里传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调不紧不慢,我才发现自己在书架前待的时间有些长了。
“刘警官,什么状况?”我大步走进里屋,站在屋子中央的是该区属分局的刑警队队长刘静生。房间面积只有不到十平方米,很小,屋中除了他,还有一具尸体趴在地上。
“应该是被人勒死的。”刘静生丝毫没有跟我寒暄两句的意思,他的态度比我还要冷淡。我见过很多警察在案发现场说说笑笑,像是他们的眼前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案件。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刘静生这种开门见山的工作方式,因为在我们眼前的毕竟是一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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