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二坝头一听是祖爷的声音,立马收住了。
祖爷走到“仙人手”跟前,“仙人手”歪着脑袋看祖爷,眼睛里充满猥琐,随着祖爷的走动,他脑袋一会儿歪向左边,一会儿歪向右边。
祖爷看了一会儿,对二坝头说:“你过来。”
两人走到角落处。祖爷问二坝头:“老七最近被狗咬过吗?”
二坝头不明白祖爷什么意思,问:“狗?”
祖爷说:“一看就是疯狗病(狂犬病)!你拎着个棍子打什么!”
二坝头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噢,难怪这小子不要命呢,连我也敢打……可他没被狗咬过啊,杀狗宰猪都是大坝头那边干,我们碰不到。”
二坝头这番话倒是大实话。坝头们都有自己的分工,堂口做“扎飞”局经常要用到猪血、鸡血、狗血、猪尿泡等,这些东西都由大坝头来弄。当然,堂口对外发生冲突要搞暗杀,或者对内要切人时,更是由他来做,我不知道他这双手沾了多少动物和人的血。
我亲眼看过他整个杀猪的过程,以至于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吃猪肉,一想那个场景就要吐。
他先让几个小脚把猪摁倒,摁的时候,有的抓猪耳朵,有的抓猪尾巴,猪嗷嗷大叫。摁倒后,拿粗麻绳捆起来,前面两个猪蹄捆在一起,后面两个猪蹄捆在一起,此时猪还是嗷嗷嚎叫。这时,大坝头会抄起一根杠子,高高举起,使劲砸向猪头,一般三杠子下去,猪就叫得没那么厉害了。等猪晕了后,几个人将猪抬到磨盘上,拿一个大盆放在猪脖子下面,大坝头抄起磨好的尖刀,一刀捅入猪脖子,这叫放血。一刀下去,猪脖子划开个大口子,热腾腾的猪血哗哗流出,流到下面的大盆里。一只成年母猪一般能放多半盆血,随着血的流出,猪的哼哼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不叫了。
血放干后,就开始开膛破肚。大坝头会把猪翻个仰面朝天,从上到下,一刀子将猪肚子划开,此时一股腥哄哄的热气会散出来,熏得人阵阵恶心。划开后,开始掏五脏六腑,尤其要把尿泡保存好,将来扎飞用得着。
第一次见这场面时,我腿都软了,看到其他人兴高采烈地看着,我感觉他们都麻木了。三坝头还以此为题材作过顺口溜,是这样说的:“何谓人生四大红?宰猪刀,杀猪盆,大姑娘的裤衩,火烧云。”
刚听时,我没反应过来,后来经小脚们讲解,终于明白了:宰猪刀、杀猪盆不用说,沾了血都是红的,火烧云能烧红半边天,也是红的,唯独这大姑娘的裤衩,直到小脚们说女子月经时,我才恍然大悟。真是骗子不可怕,就怕骗子有文化!
我问其他小脚,大坝头是不是生来就这么狠。他们说是,自从他老婆死后就更是了。我问他老婆怎么死的,小脚们说被猪嚼了。
原来,几年前,大坝头和堂口的一个女阿宝结婚了,那个女的也是一脸恶相,擅长扎飞,因为猪血、猪尿泡这些东西常用,所以祖爷让人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圈养了十几只猪,以备扎飞之用。
有一次,大坝头的老婆带着一个小脚去那里挑猪,突然抽起了羊角风,一头栽到猪圈里,浑身抽搐动不了,十几头猪一同奔来,要把她撕了,那小脚赶紧拿棍子打,根本不管用,那些猪像疯了一样,叼着不放,很快就嚼碎了,那小脚吓得屁滚尿流地回去报信,等人们赶来时,就剩了几块骨头了。猪虽是杂食动物,但猪吃人的事还很罕见,小脚们私下里都说这是报应,因为大坝头两口子合伙做局,总杀猪,身上有杀气,猪感觉到了,就攻击她了。
大坝头一怒之下,将十几只猪全部杀死,从此嗜杀成性,每隔几天如果不杀个东西,就难受。这种经常杀生的人可能身上真有杀气,有一次我们一同出去办事,山路上碰到一条大蛇,大家怎么驱赶都不动,后来大坝头从后面赶过来了,人还没到,蛇滋溜一下就跑了。
大坝头杀狗时,一般人不敢在场,因为狗比猪灵活多了,必须先用链子拴住,然后大坝头拎着棍子走过去,此时狗会发疯般地狂叫,做出拼命的架势,有时狗会咬到大坝头,但最终还是被大坝头打倒。其实杀狗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直接套个回拉扣,用绳子勒死,但大坝头觉得那样不过瘾,他喜欢血的味道,只有将狗头砸得脑浆迸裂,他才高兴。
杀鸡就更不用说了,一般是一刀将鸡头剁下,没了头的鸡,驾着个身子还能跑出十几米远,然后血流如注,扑腾几下就不动了。
看过这些血腥的场面,我晚上时常做噩梦。《三世因果经》上有一句:“今生短命为何因,前世宰杀众生灵。”六道众生,皆有灵性,人面对死亡时有多恐惧,动物就有多恐惧,那死前的眼神,想想都后怕。在我眼里,肉就是动物的尸体,没什么可吃的了。
新中国成立后,大坝头被判了死刑,其实即便政府不判他死刑,他也被老天判了死刑。1950年,他突然患了一种奇怪的病,是一种奇怪的皮肤病,浑身龟裂,皮肤一片片的,像鱼鳞一样,很痒,一挠就破,流黄水,腥哄哄的,日子久了浑身都溃烂了。祖爷为他请了当地最好的郎中,还是治不好。
平日里祖爷总是告诫大坝头杀狗时要注意别给狗咬到,所以今天看到“仙人手”这个状态,祖爷首先想到了疯狗病。
祖爷冷冷地说:“遇事要冷静,不要动不动就打啊杀的,何况还是自家弟兄。”
二坝头堆着笑脸说:“还以为他装神弄鬼呢!”
祖爷说:“我看你是装神弄鬼弄习惯了,什么事都往那方面想!你仔细想想,最近‘仙人手’出过什么意外吗?”
二坝头想了半天,“意外?没什么意外啊……哦!”二坝头大呼一声,想起了什么,“前不久做‘蝙蝠局’时,他被蝙蝠咬了!”
这个蝙蝠局大家都知道,是祖爷最近的得意之作。是两个仇家斗法,我们在中间做的一次双面局。
算命史上第一个双面局
张家和李家都是临镇的大户,两家一直有仇,据说上下已经斗了三代了。最近矛盾加剧,原因是张家的当家人张二狗清明节迁坟时,在他爷爷的坟堆里发现了东西,是一块“压头石”。
所谓“压头石”就是压在棺材“财头”位置的一块石头,“财头”是棺材顶部死人脑袋所在的那个位置。古人下葬最注重棺材的摆放位置以及它上面是否有东西,如果家人去世下葬时,不小心被人做了手脚,用“压头石”压了“财头”,那么这家就完了,一连三辈霉运不断,直到“压头石”被发现挖出来的那一天。
要给一个棺材弄“压头石”,必须多人合作,因为下葬时,死者的亲人都会在场,一般都是先行孝礼,然后将棺材下到挖好的坑里。随后,所有亲属都围着土坑转圈,一边转,一边抓土往棺材上洒,这叫“圆坟”,表示死者的后代都是孝顺的人。等圆坟过后,周围的小工才会抡起铁锹大块大块地埋土,所以要想放“压头石”,几个小工都要买通,趁人不备,把一块花岗石丢在“财头”上,然后赶紧埋上,就算搞定了。
张二狗发现了这个“压头石”后,当时就开骂了,他认为这一定是李家干的。原因就是他爸爸曾经算计过李家。李家在民国二十二年的时候曾经翻盖过房子,结果二狗他爸瞅准了这个机会,买通了一个瓦匠,施了一个“鲁班门”的手法,想让李家倾家荡产。
那时的房子,多是四合院,主宅最高最大,坐北向南。结构与现在的民房不同,现在的“起脊”房,房顶中间高,两边都是斜坡,那时的房子房顶就是平的,房顶周围砌一圈围子,东南西北各有两个流沟,用来排水。
“鲁班门”的技法很多,其中一种就是用木头做一个流水小马车。马肚子上钻有风孔,趁人不注意,垒砖时,将小马车夹在流沟上面的砖道里,这样每次下雨,水流从小马车下流过,空气对流,马肚子上的风眼就会呜呜作响,这种声音很细微,不是内行人,根本听不出,这叫“财源流尽穷到底,马倒禄斜背到家”,风水学上是大凶!一般没有深仇大恨是不会用这个损招的!
两家有何仇呢?说来话长。张二狗的爷爷曾是满清的举人,姓张,名鹤,字中谨。张中谨中举之前,和李家的公子李文才是铁哥们,两人从小玩到大,一起念私塾,一起参加童试,后来,一起爱上同一个姑娘,但彼此都不捅破这层窗纸,从小玩大的兄弟,一旦把这事捅破,兄弟就做不成了,男人间什么都可以分享,唯老婆除外。
那姑娘是赵家的大小姐,通琴棋书画,一般情况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一年,岳麓书院的一位老夫子来当地助印佛经,在当地开坛讲法时,赵小姐随母亲去听了,正巧张中谨和李文才也去了,这两个小子在人群里一下就瞄上了赵小姐。
但古人喜欢装斯文,尤其是文人,张嘴闭嘴都是仁义道德。两人听完法会回来后,都文绉绉地作了一首诗,对赵姑娘大加赞美了一番。然后就开始玩虚的了,年龄较小的张中谨说:“兄台貌若潘安,情似柳郎,如果此女能许配给你,真是天赐良缘啊,必将在乡里成为一段流传甚广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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