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还有芥末吗?我明天带点儿去,关键时候抹点儿芥末挤点儿眼泪。”
走出会议室后,蒋子良面色特别沉重,他眉头紧锁不苟言笑,仿佛是谁欠了他三百块钱,这让权聪很惊讶:“不会吧?人生第一次就这么难受?”此时,他们刚刚参加完新闻发布会,刚刚当着全市媒体记者的面读了检讨。发布会一结束,三个人就落荒而逃,权聪一直是笑嘻嘻的,根本不把这当回事,洪跃宗一直是板着张脸,也看不出他是难过还是无所谓。见蒋子良没有答话,权聪继续说道:“写检讨这事儿就像出疹子,出过一次之后也就有了免疫力,以后你再写检讨就没这么难受了。”彭菲菲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家子良的第一次,实在太轰轰烈烈了,所以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呢。”“不,你们错了,”蒋子良说道,“我不是在想这个,我在想少川。”“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俩是从断背山上下来的,”权聪说道,“刚做完检讨就想着人家。”“我是在想,凭什么我们三个从犯都做检讨了,这厮竟然一点儿事都没有。
”“郑局长很喜欢这厮啊。”彭菲菲笑道。
洪跃宗说道:“是啊,竟然跟记者说他在出差执行公务。欸,你们说,何少川的检讨是谁代写的?”“不会是郑局长吧?”权聪说道。
“别乱猜了,我写的。”彭菲菲说道。
“嫂子,你文笔真好!”权聪由衷地赞叹道。
“这就叫能文能武。”彭菲菲特别大言不惭。
蒋子良带着大伙来到车旁,准备开车出去共进午餐,庆祝三个患难与共的兄弟又并肩作战了一次。可是到了车跟前,蒋子良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车钥匙,他一拍脑袋说道:“糟了,车钥匙又放办公桌上了。”彭菲菲仰天长叹:“我的天啊,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三天两头的不是把车钥匙落了,就是把钱包落了,准有一天你会把魂儿都落了。”“只要没把乖老婆落了就行。”蒋子良甜腻地说道。
“你们俩真恶心。”权聪说道。
“你懂什么?这叫甜蜜。”彭菲菲说道,“是吧,老洪?”洪跃宗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好意思啊,”蒋子良说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办公室拿钥匙。”等蒋子良终于把钥匙拿来,三个人都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权聪说这顿饭由他来请,彭菲菲立即附议:“我想吃火锅。”“这个……得由请客的人决定吧?”权聪说道。
“我不管,我就要吃火锅。”“子良,我真是佩服死你了,这种女人都受得了。”“你一个光棍懂什么?”蒋子良说道,“女人是需要欣赏的。”彭菲菲思维一向天马行空,此时突然说道:“对了,你俩的终身大事什么时候解决啊?我想送礼金都送不出去呢。”“嘿嘿,”权聪奸笑道,“你可以预付嘛。”“去去,老洪,你跟周医生怎么样了?有没有请人家吃饭啊?”洪跃宗又不好意思了,讪讪地笑道:“没怎么样,嫂子你别乱说。”“哎哟,还不好意思呢。”权聪急吼吼地问道:“周医生?哪个周医生?好看吗?老洪,你不要我要,给我介绍下。”洪跃宗一听这话急了,吭哧半天憋得面红耳赤却说不出话来,彭菲菲一见这情形,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看把你急的,还说我在乱说。”蒋子良在一家火锅城门口停好车,一下车,一堆围观的人立即吸引了四个人的注意。在中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有人围观,鲁迅曾经说每个人都抻长了脖子,像是一只只鸭子,如今这群鸭子又站在了这四个人的前面。
蒋子良等人也要围观,这倒不是说他们也是鸭子,而是作为警察,他们必须对任何不寻常的事情保持警惕。人群中间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和一个老头,女子正在大声呵斥着老头,老头则不断地赔礼道歉,连声说着“对不起”。
十几个小时后,蒋子良会知道这个女子名叫闫雯雯。
闫雯雯今年25岁,是百利玩具有限公司销售部的经理,老板夸她能力强,工友夸她待人好。谈了个男朋友,是一家大型百货公司的业务经理,两个人平时有说有笑甜甜蜜蜜、打打闹闹,可也有拌嘴的时候。这几天,闫雯雯特别忙,因为受到国际金融海啸的冲击,主要靠出口盈利的公司面临倒闭,最近一两个月,她忙前跑后拓展国内市场。13亿人口,市场潜力还是巨大的!这一跑,男朋友就不乐意了,因为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昨天她刚从上海回来,跟男朋友约好了今天见面,可是临时又接到老板通知,有个大客户从北京过来,要她去谈合作。在这个节骨眼上,闫雯雯只好把儿女私情先放一放了,结果就遭到男朋友的冷嘲热讽,二人不免在电话里大吵一架。放下电话,她就气呼呼地赶去见客户了,一路上不断地调整着心情,让笑容绽放在脸上,可是心里毕竟憋闷得紧,就在这时候一个出气筒找上门来了。
那是一个捡破烂儿的老头,推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上绑满了很多破烂儿,塑料瓶、纸盒子、废报纸……还有几根钢筋。他推着自行车颤悠悠地往前走,迎面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闫雯雯,他心生疑惑,不知道谁把这么漂亮的姑娘得罪了。也合着该出事,就当闫雯雯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自行车突然失去了控制,一下子倒了,一根钢筋冲着闫雯雯插了过去,还好闫雯雯躲避及时,没被扎个透心凉,饶是如此,牛仔裤还是被戳了一个洞。
闫雯雯顿时火冒三丈,这条牛仔裤是她新买的,今天是第一次穿,而且她急着见客户,没想到竟然被这个该死的老头给戳了一个洞。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她气得大骂道:“你瞎了眼啊?”老头吓得诚惶诚恐,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啊?你赔我裤子!”老头犹豫了,他一个捡破烂儿的能有多少钱啊?只好连连告饶道歉。
“我这裤子三百块钱呢,今天刚买的,你快拿钱。”“姑娘,对不起,我没那么多钱啊。”“你给一百块钱。”老头哆嗦着手,从腰包里拿出一堆散钱,有十块的,五块的,大多是一块的。闫雯雯大喊大叫了几嗓子之后,气也消了,便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刚想说不要钱了,可是没想到,一个围观的人嘟囔着说道:“至于吗?欺负一个老人!”
闫雯雯的火气顿时又被撩拨起来,一闪念的善心转眼间又消失了,继续冷若冰霜地对老头说道:“快点儿,别磨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闫雯雯感到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在面临各种困难时,会使用形形色色的心理防御机制。比如,当做错事情被人指责时,很多人反而继续沿着错误的道路坚定地走下去,这样做,其实就是为了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对的,我没有错,错的是别人。”再比如说,领导批评下属,当被下属挑明那不是自己的错的时候,领导一般来说不会道歉,反而会立即指出下属其它的错误,假如下属再次指出自己没错,那么领导就会提高分贝,将下属的声音压下去,于是,他的权威得到了维护,他的心灵也得到了平衡。
闫雯雯现在采取的就是这样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小声指责着闫雯雯,越是这样,闫雯雯的心肠越硬。蒋子良等人就是在这时候加入到围观人群中的。
老头摸索了半天,只拿出了52块钱,哆嗦着手递给闫雯雯,说道:“对不起,就这么多。”周围有人说道:“靠,真是人渣。”“长得挺好看,没想到是蛇蝎心肠。”……
闫雯雯继续叫道:“不够,还差48块钱。”老头扑通一声跪倒在闫雯雯面前,说道:“对不起,我真的没有了。”周围的人又说话了。
“真是伤天害理啊。”“这样会折寿的。”“她就没爹没妈吗?”……
“不行,差一分钱都不行。”闫雯雯的双颊烧得火辣辣的。
老头扑通扑通地磕起了头,这让闫雯雯大感意外。
一阵白光亮起!
有人在拍照。
闫雯雯恶狠狠地说道:“磕头也没用,快给钱。”彭菲菲看不下去了,向蒋子良手一伸,说道:“拿钱来!”蒋子良一愣立即会意,立即要拿钱包,可是转而满面愁容,说道:“这……车钥匙拿到了,钱包又放办公桌上了。”彭菲菲简直要崩溃了,屈起中指就在蒋子良额头上敲了几下,蒋子良乖乖地承受着。这时,围观的一个男子向闫雯雯递了10块钱:“我给10块。”闫雯雯一愣,心里更是恼火异常。
一个中年女子又递来10块钱:“给你!”
闫雯雯二话不说,把20块钱接过来,转了一圈问道:“还差28块钱,还有哪位好心人啊?”一个小学生走到前面来:“阿姨,我这里有3块钱。”闫雯雯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瞪了小学生一眼,毅然把钱接了过来。随后,权聪掏出了25块钱递给了闫雯雯,彭菲菲问道:“够了吗?”闫雯雯心里委屈得要命,真想大哭一场,但是极力忍住了,她硬了硬心肠,大叫道:“我这裤子三百块钱呢,既然有这么多好心人,就把剩下两百块也一起给了吧。”洪跃宗冷冷地说道:“我出两百块,买你的裤子,你马上脱了给我!”人群中爆发出放肆的笑声,闫雯雯脸色越发通红了,扭转头在一片指责声中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每个人都觉得闫雯雯是个坏女人,道德沦丧,竟然为了48块钱逼得一个老人家给她下跪磕头。没人知道,闫雯雯之所以这么做,都是被众人逼出来的,没人知道这种行为只是非常常见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