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蓉轻声说:“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这样了。”
沉默中,岳峰先挂了电话。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话,他隐约记得季棠棠说过,尤思也说过,现在,再从蒋蓉口中听到,他实在无从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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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金碧辉煌已经十点多了,手机里的祝福短信一拨拨的进来,远处近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岳峰在车里坐了一会,还是打方向盘回家,过街时,看到街口有家还没关的小卖店,下车买了盒泡面,想了想又要了一包烟和两瓶啤酒。
正付钱呢,又有短信进来,毛哥发的,彩信,打开一看岳峰就笑喷了,神棍穿一套喜气洋洋的大红唐装,抱一桶肯德基笑的巨矜持含蓄。
岳峰回了条:丫太坑了,给神棍穿这身,他怎么肯的?
毛哥回的很快:肯德基啊,有全家桶什么都干。
岳峰心说亏了,既然这样让他穿什么唐装啊,直接上旗袍旗头呗,正想这么回过去,毛哥电话进来了,问他:“我那张和神棍那张,哪张更喜气?”
感情毛哥先前也发了一张,岳峰估摸着是夹杂在一堆祝福短信里自己漏看了:“你等会,我翻翻看。”
不难找,就在前几条,毛哥是一大家子,也是穿的唐装,毛嫂斜拉一副春联,毛哥拎个灯笼,毛嫂的孩子手里捧着个大金元宝,一个个眉开眼笑的,岳峰说:“专门拍的艺术照啊,能上挂历了,甩神棍几条街。”
毛哥嘿嘿笑,末了问他:“你哪呢?不是一个人吧,有地儿吃饭没有?”
岳峰迟疑了一下,说:“我在洁瑜这呢,挺热闹的。”
毛哥哦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提醒他:“别待太久了,那毕竟是人家。”
岳峰让他说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耐烦地回了句:“关你什么事啊。”
毛哥解释:“不是,我怕你没分寸,洁瑜现在毕竟结婚了,不能像以前那样陪着你,不合适。”
岳峰止不住火:“我怎么就不懂分寸了?我没脑子吗,我会赖在人家不走吗?就你有分寸!”
毛哥让他吼的有点懵:“不是,峰子,我就提醒你一下,你怎么还上火了呢,我也是怕你没地方去,所以就问问……”
岳峰气的太阳穴都突突跳的:“老子怎么就没地方去了?老子可去的地方多着呢!”
毛哥还想说什么,那头已经挂电话了,毛哥捧着手机发呆,拨也不是不拨也不是,半晌懊恼地说一句:“早知道不打了,大过年的,把峰子撩拨的不痛快了。”
毛嫂在边上擀饺子皮儿,闻言白了他一眼:“早让你别打了,他情况你还不知道吗,这不刺激人家吗。”
毛哥闷闷的:“我也是怕他年纪轻,不懂人情世故,好心提醒了句,早知道该把峰子叫来古城过年的,他跟家里不和,先走了棠棠,思思前些日子又没了,肯定难捱的。”
毛嫂抖罗沾在手上的面:“行了,别多想了,会没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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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闷头开了一阵子停下来,自己也不知道到哪了,摇下车窗看了一阵子,突然就打了个寒噤。
这是秦守业家的小区。
秦守业家被炸之后,岳峰来过一次看现场,还是在公安的陪同之下来的,秦家几乎是被夷为平地,一楼地面有一块都凹了进去,周边墙拦腰截断,墙体中的钢筋突兀地支楞着,偶尔可见烧的焦融的家用电器,当时受到爆炸波及的临近的房屋已经在修缮中了,但是秦家的始终没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产权的关系。
这里,来了一次之后,岳峰一直不愿来第二次,因为陪同的公安隐约提到,爆炸现场太过惨烈,几乎算是尸骨无存,仅有的几片小的骨碴飞片,还是在距离爆炸中心很远的地方找到的。
今天晚上,鬼使神差的,怎么就开到这里来了?
岳峰的周身泛起冷意,两只胳膊都起了些微的颤栗,但只是片刻之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他把车子停在小区外头,带上烟和酒,在小区外围走了大半圈,翻过一处不高的栅栏,循着以往来过的记忆,向着秦守业家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不难找,秦家始终没有再建,临近的几家出于忌讳,很多都已经搬离了,高档的灯火通透的小区,在这一块显得极其不协调,钢筋、水泥块、融掉的电器、积年的雨水、潮湿、青苔、野草,错落地杂靠,像个巨大的坟堆,岳峰的胸口堵的厉害,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磕磕绊绊地爬上破碎的水泥块堆坐下。
已经过了很久,早已没有了第一次来时隐隐的焦火味,天上的云很厚,月亮的周围糙糙的,像是长了一圈毛,岳峰把另一瓶酒打开,放在面前脚下,又拿起先前的那瓶,瓶颈子互相轻轻碰了碰,说了句:“棠棠,我来看你了。”
说完一句就哽住了,岳峰把头埋在膝盖里,沉默了很久很久,有风吹过,耳边呼呼的,这个晚上,他找来找去,想找个属于自己的地方,找了一圈才发现,只有这个地方,才是他最该来的。
“棠棠,你在吗?”
没有回答,风吹落水泥块上的小沙粒,细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岳峰说:“我从来不信鬼的,棠棠,可是你要是真变了鬼的话,你出来跟我说会儿话吧,我挺想你的。”
岳峰一边说一边仰头喝酒,啤酒是不辣的,但那么一线顺着喉咙浇下去,辣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缓了好一阵子,才又说话。
“我其实还好,就是有些时候提不起劲儿,觉得没什么可在乎的,日子就这么过,没什么奔头。”
“毛子总让我向前看,其实我也不想做大的改变,有时候我觉得,就这么有吃有喝的,心里有个可想的人,挺好的。你真让我再去爱别人,我也想象不出该怎么跟人家相处……”
“棠棠你是女孩儿,少喝点……”
“今天九哥给我颜色看,蒋蓉指着鼻子骂我,我真觉得她骂的挺对的,棠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失败的,到头来一无所有,想想是挺像条狗的……”
“思思也走了,在下头遇到了,你们要互相照应,思思也是可怜人……”
……
岳峰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迷迷糊糊的,觉得晕,又觉得不是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痛的像要裂开,有人摇着他的肩膀大声跟他说话:“怎么睡这呢,你怎么进来的?”
岳峰都听懂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他只是笑,又伸手推他,那个保安没办法,转头嚷另一个:“翻他手机通讯录,打电话找家属……”
说完了架着岳峰下土堆,岳峰踉踉跄跄搭着他走,走了两步之后回头,全身的血一下子都冲到了头顶上!
他看到季棠棠站在土坡顶上,低着头,双手慢慢转着一个煤气罐的阀门。
岳峰一颗心跳的几乎就要蹦出来了,大叫:“棠棠你等一等,你停一停,你听我说。”
岳峰搡开了那个保安就往土坡上冲,脚下被支出的钢筋一绊就倒了,他紧张地后背直流汗,胳膊撑着地拼命往上爬,那两个保安也被他吓住了,一人一边过来往下拖他,岳峰急的都要疯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是爬不过去,他抬头看到季棠棠还是不管不顾地去转阀门,声音都不正常了,颤抖着大叫:“棠棠你等一等啊,你听我……”
话还没完,眼前忽然大亮,橘黄色的明亮火焰自煤气罐中央爆出,团团涌向四周,岳峰眼睁睁看着季棠棠的身体在这瞬间的光亮中四分五裂,感觉自己的身体里面也有什么东西刹那间崩裂了,眼前忽然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两个保安先费了死力拖也拖不动,忽然间又拖动了,其中一个力收不住,直接前载,痛的大叫:“妈的喝喝喝,撒酒疯,过年都不叫人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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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逻保安很愤怒,对着方程式唾沫星子乱喷:“什么行为这是,啊,大半夜的翻墙进来,有什么不轨意图?我们可以报警的你晓得不,这是危害小区住户的安全!”
方程式点头哈腰的:“是是,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我哥这是喝多了……”
洁瑜站在水泥块堆上,脸色很难看:“从打电话到现在,你们就让我哥躺这是吗?这么冷的天,冻出病来怎么办?”
方程式直朝她使眼色,心说姑奶奶你少说两句,我这正给人赔不是呢。
洁瑜是不怕的,她打理了那么久的酒吧,见多了各路牛鬼蛇神,见招拆招的,两个小保安还是不在话下的:“你们干什么吃的,我哥是喝了酒才迷迷糊糊进来的,你们要是工作尽职,我哥会进来嘛啊?玩忽职守还报警,住户知道了第一个开掉你们,指望你们保安,东西偷光了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哥这是没出事,要是进来你们小区磕着撞着绊着了,我跟你们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