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夕露抬头对柳琴风感激一笑,柳琴风却是皱紧眉头,止不住地叹息。夕露接着道:“我不知道柳郎在府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所以为了知道真相,我必须进入刘府,光明正大地进入刘府,无论用何种手段,用哪种方法。我冥思苦想,刘府乃豪富之门,刘立阳又是独子,如果他痴傻之事为真,那么延续香火不是目前刘老爷最为发愁的事情吗?我没有别的法子,我只得从此入手。我拜托柳馆主帮我放出消息,说我对刘府少爷极为爱慕。就算刘府财势诱人,但是嫁给一个傻子,却是没人愿意干的。我也明白刘老爷看不上我这等风尘女子,可是刘老爷也明白,只有风尘女子才愿意无名无分地为一个傻子生孩子,只要有钱。所以很快柳馆主就带来了消息,我终于再次踏进了刘府,光明正大的。”
“可是我心底始终不信立阳是傻子,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明明还是好好的,可是我见到他之后却由不得我不信,事实摆在眼前,我只觉得天崩地裂般。他不记得我是谁,可是他没有追打着撵我出去。刘老爷似是对此情形极为满意,我便被默许可以定期出入湖心阁。那段日子我每日用尽方法,可是立阳总是呆呆地坐在院中,目光空洞,对人不理不睬,给他吃就吃,给他喝就喝,不给也从不吵闹。他并不像普通傻子那般,只是他那空洞的眼神令我心痛,曾经那双眼中有多少光华闪现,如今全都归于死寂。我再也不必费尽心力去追寻他的脚步,他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不觉得半丝快活。我难过至极,我宁愿一辈子追着他的影子跑,也不愿他这样不死不活地虚度光阴。”
夕露叹了口气,那语气中的悲伤让所有人都心情沉重。“湖心阁是在刘府内湖中央的一间独立小院,我总觉得那名义上是为立阳休养做考虑,实际上就是监禁。往返湖心阁只有一条小船,来往只得一人,这是刘老爷的意思。我一直在想法子,在不惊动府中人的情况下,带立阳出府诊治。我总觉得立阳忽然变得如此,其中必有缘故。我不放心刘府中的人,虽然他们名义上是立阳的亲人,可是立阳于府内遭此突变,府中人必然难逃关系,而且以往见到立阳,他总是神情悲伤忧郁,所以我猜想他或许与家人的关系并不和睦。出于种种原因,我必须偷偷带他出府。正一筹莫展之际,我突然得到了某种启示,困住立阳的湖是刘府内湖,刘府并未在湖中饲养观赏鱼种,所以湖中理应只有水藻等死物,可是有一日我无意中将瓜子掉入湖中,竟然有鱼惊起点点涟漪。湖中竟然有野鱼!或许湖底另有出口也说不定,所以我借着无人靠近湖心阁之便潜进湖中,去寻找这可能存在的另一出口。湖并不大,可是水底浑浊,再加上水草蔽目,我第一次并未找到。但是我并不灰心,这些年下来,我早已经铁打身坚,可是我不知道我这次暂离立阳,却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大错。我游上湖心阁,返回立阳的卧房时,发现有人在立阳的房中。平日送饭的赵妈极知进退,绝不可能私自进入立阳的房间,那么此刻在他房中的人又是谁?我心底慌到极点,很怕自己的行踪被府中人发觉,待我蹑手蹑脚地潜到窗前时,却看到一名红衣婢女正围着立阳打转,帮立阳梳头,死盯着立阳的脸看,最后竟然还大胆地摸上了立阳的脸。而立阳却纹丝不动地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出神。我心底甚为恼怒,却终于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趁那女子一腔心思都在立阳身上,利用轻功返回内室,匆忙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又假装小睡刚醒,弄出了一些动静。那婢女想必也知道我的来历,不想惹出麻烦,就急匆匆收拾饭笼走了。我这才放下心来,以为终于平安无事躲过了,可是我想错了。”
夕露的神情中露出恼恨之意,“那之后每次送饭,竟然都是这名红衣小婢来。我不知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取代了赵妈,可是我知道这婢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我处处防范她。每次她来我都挡在门前,让她再也进不了立阳的卧房。可我知道这不是办法,我不能因为和她斗气,忘了正事。我从没有放弃从水下摸索那未知的出口,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找到了那被层层污垢和水草掩住的排水暗口,我决定开始实施我的计划。这其间,刘老爷也曾来看过立阳几次,见我和他相处和谐,慢慢就默许了我可以留宿在立阳的卧房。天赐良机,这正好帮了我一个大忙。是夜,我怕立阳中途和我捣乱,就给他服了药,我带着他顺着暗道泅水出了刘府。其实事实并没有我说的这般顺利,其中的艰难我就不在这里赘述了。我带着立阳出了刘府,就直奔潇湘馆找柳馆主,除了她,我也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
夕露感激地看了柳琴风一眼又道:“柳馆主看我冻得瑟瑟发抖,忙给我二人找了干净衣服,连夜带我和立阳到了莫愁堂找韩先生救命。”
采花郎(14)害人之人
说到这里柳琴风插言道:“千芝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帮忙的,她是一名医者,救人性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件事本就与千芝无关,希望沈大人明察,不要冤枉好人。”
沈白低头不语,只是示意夕露继续说下去。夕露接着道:“韩先生细心检查了一遍立阳的身体,终于在他的头顶找到了细微的针孔痕迹,令我等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在这样隐蔽的位置施针,可见此人心肠狠毒,而且心思缜密。韩先生说立阳的头顶重穴被人用透心针封住,此种针极为细小,中空,人的头骨坚硬,钉入之人必须将内力贯入针中才能将此针刺进人的头颅之内,普通人用普通的办法根本不可能将此针刺入人的头颅之中。另外此针恰好刺入了骨与骨的狭小缝隙之内,无论是刺入还是取出都十分困难,而且此针貌似已在立阳的头部存在了许久,造成了他的脑中经脉受损,不取出的话,他一辈子都要做一个废人。可是取针也是一件危险的事,韩先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那夜我们没有贸然取针,韩先生给我开了几服药剂,让我每日给立阳服下,并告知我七日之后带着立阳再来。我没有办法,只能带着立阳先回去。”
“不去刘府之日,我就留在馆中,心情极度烦乱之时,听其他姐妹说馆中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天竺商人,正在卖弄他的布料,什么丝制成的,非常神奇。我本来毫无兴致,却拗不过人家的好意,就去围观了。没想到那布料果然十分奇特罕见,尤其是能将金银铜铁等物聚在一起这一项,令我格外惊喜。我联想到立阳脑中的银针,不由得暗下决定。事后我将那天竺商人请到了我的房中饮酒,诉说我想要那布料的心意,那商人许是醉了,许是对我有些好感,竟然极为大方地送了我半匹,我自然十分欢喜。等到了七日之期,我带着布料和立阳又去求见韩先生,韩先生见了布料也是极为惊奇,她说开给我的药物只能起到辅助作用,见效缓慢,不如试试将这布料铺在立阳的床上,让他睡在其上,看看是不是会有什么奇异的效果,且三日之后再带他来。如此反复,我就开始了这样昼伏夜出的‘做贼’生活。我日日担心夜晚我携立阳离开刘府之事被府中人知晓,可是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我一直觉得很顺利,可是那夜……”
夕露似是感到极为痛苦,她挣扎片刻后终于颓然一笑,“立阳的状况似乎有些改善,韩先生说立阳头部的透心针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让我每日多做让立阳熟悉的事情,激发他的记忆和求生意志。而我与他的记忆点点滴滴全是来自那次采花,而他留给我的,除了那床榻之上的刺目落红,就只剩下了清晨醒来,我在枕畔发现的那一片柳叶……”
夕露的脸上浮现出极痛苦又陶醉的神态,可是沈白却冷冷地道:“玉面狐狸柳音每次采花之后,都会留下一片柳叶在枕畔,作为他独有的标记,这样的举动一度让追捕他的官差恨得牙痒痒。哼,此举看似风流多情,其实是对大明律法的极度蔑视和挑衅!”
夕露闻言浑身一颤,却继续道:“那夜我和立阳同以往一样,泅水回到湖心阁,却发现饭菜整齐地摆在卧房的桌子上,而我放在桌子上的那片我一直小心翼翼保存的柳叶不见了。屋内有一股奇异的味道,我心知不好,有人来过了,而且来人定是发现了我和立阳夜半不在府中之事,一旦宣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柳叶被谁拿去了?那本是我拿来唤起立阳记忆的东西,怎么会有人拿走这么一片毫不起眼的叶子?莫非有人知道了立阳的真实身份?我顿时方寸大乱、慌不择路,我甚至来不及换下我和立阳的湿衣服,就开始在屋内来回翻找那片叶子。我不信,竟会有人拿走叶子,或许是我记错了,放在了别处也不一定。我当时完全失去了判断力,我竟然忘记送饭的婢女红衣为何没有把饭菜放在屋外,竟然违背命令,私自进入了立阳的卧房,还把饭菜留在了屋内。我正头昏脑涨之际,却想不到那婢女红衣竟然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