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后与朕,起自寒微,忧勤相济,越自扰攘之际,以迄于今三十有一年。
家范宫闱,母仪天下。相我治道,成我后人。
淑德之至,无以加矣。
朕意数年之后,吾儿为帝,当与后归老寿宫,抚诸孙于膝下,以享天下养。
何期一疾弗瘳,遽然崩逝,使朕哀号,不胜痛悼。
虽然有生必有死,天道之常。后虽崩逝,而后之德不泯。
者存谨遵古谥法,册谥皇后曰孝慈,于戏公议所在,朕不敢私,惟灵其鉴之。”
从这封诏书能看出的不仅只是朱元璋对马皇后的爱,也写出了对皇长子朱标的爱。
也难怪后世会说,朱标要是造反,朱元璋甚至都巴不得把锦衣卫都赶到朱标那里帮自己的好大儿。
原来,此刻的朱元璋甚至都已经有过禅位的打算了。
踏足入皇宫,陈云甫收拾好自己的满腔心事,同着姚广孝等师兄,跟在一名内宦的身后,小心翼翼、蹑足轻踪的向着马皇后停灵的几筵殿而去。
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出什么叫外松内紧。
先前出了天界寺,哪怕直到进皇宫的时候,陈云甫这一行人都没有遭受到什么过于严苛的盘查,然而到了几筵殿,还没进去呢,就被一群内监带在殿外一处小屋里给扒了个精光。
一群和尚被一群太监扒光衣服,想想,也没什么丢人的哈。
大家反正都用不到。
就是陈云甫臊的厉害,他总感觉自己被那个老太监给调戏了,但却找不到证据。
检查完之后这才放行,算是从偏殿的位置引着进了正殿。
正殿里面早已装饰成一片白,白布裹满了整个殿,十几个幡无声的摇曳着,显得如此凄凉。
正殿中停放着一尊上好楠木雕琢而成的灵柩,而在灵柩的西侧则摆放着八个蒲团,这是为陈云甫他们一行人准备的。
而灵柩前正对面的便是殿宇正门,两者之间是空空如也的一条过道,走道两侧摆了数百个蒲团,看来,是给前来吊唁守灵的朝臣们所准备。
哭灵三日,意味着百官们也得和陈云甫一样,在这里跪三天。
三日后去丧服,这些百官们就可以离开灵堂继续去处理他们各自的政务了,这几筵殿就会迎来第二批奔丧之人。
也就是分封边疆各地的诸王。
陈云甫也就简单打量几眼后便不再多看,老老实实挑一个看起来舒适点的蒲团跪下,拿出携带的木鱼,闭目轻敲起来。
一边敲一边诵经。
马皇后停灵一共七天,七日后起灵柩葬入孝陵。
这个时候陈云甫才算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百官缘何还没到?
马皇后是凌晨丑时走的,现在都已经快到申时了,足足一天的时间,他们天界寺来超度的僧人都来了,没道理守在近前的朝中百官一个不到吧。
就算百官不到,那太子朱标呢?
这几筵殿里停灵,身为马皇后嫡长子的朱标怎么说都得在这守灵吧。
太子不在、百官不在,这事就很好想了,必然是朝中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导致他们被束缚住,以至于为马皇后守灵这种事都暂时被耽搁住。
一直等到殿外天色都擦了黑,陈云甫的耳边才响起脚步声和哭号声,没敢转头去看,只是用余光去扫,陈云甫看到的,是几个男性。
当先一人年约三十岁左右,瘦高个,颔下留着短须,因为身上穿了一身孝,无法透过穿着来判断身份,但入殿时宫人喊得那声太子还是入了陈云甫的耳。
朱标可算是来了。
跟在这朱标的身后还有几个半大不大的少年郎,陈云甫估摸着,应该都是朱元璋膝下尚年幼的其他儿子。
朱标入殿之时已经哭的泣不成声,才跨进殿内就跪在地上,一路膝行上前,未及灵柩已经哭到近乎昏厥,那头砸在地上咚咚响,看的陈云甫都替他疼的紧。
“母后~母后啊!”
“太子殿下节哀。”
有几个太监守在灵柩左右两侧前,看到朱标这般也是上前来劝,掺起哭到如断了脊梁般无法站立的朱标,伺候着安抚着。
“太子殿下务必要保重身体啊,您要是再伤着了心怀,天下可怎么办啊。”
有老太监劝着,自己却也跟着扑簌簌的直掉眼泪。
朱标没理,只是一个劲的哭着,哭到深处还会猛咳几声,以袖遮面,再放下时,袖口处竟染了点点梅花血迹。
太子咳血了。
这一下,几筵殿里更乱了。
陈云甫还在敲着木鱼,而姚广孝的手却停了。
第七章 几筵殿里的见闻
几筵殿里,朱标这一咳血可是不得了,几个太监慌的手忙脚乱,却不是给朱标寻太医,而是先引到偏殿去换一身新的孝服。
“百官马上就要到了,让他们看到,会乱想的。”
“为了社稷江山,太子殿下,奴婢求您万望要保重金体啊。”
老太监都急哭了,一个劲哀求朱标不要再哭。
“皇爷把自己锁在了坤宁宫里不露面,咱大明朝里里外外可都全靠您了。”
这句话算是解了陈云甫心里的疑惑,怪不得到直到现在才看到朱标过来,感情朱元璋悲伤过度把自己锁了起来。
这皇后薨天的大事,京里京外得多少章程需要安排,朱标当然得亲自坐镇和百官商议,哪还有工夫来守灵。
这一天能安排完已算是快了。
朱标总算是收住了声,失魂落魄的跟着几个太监去换衣服,而后就双目无神的跪在当首的一块蒲团上,望着马皇后的灵柩发呆。
陈云甫偷摸着扫了好几眼,心里叹了口气。
母子情深,看的出来这下可是把朱标伤的够狠了。
想想几个月前长子朱雄英才刚刚夭亡,现在又死了亲娘,年纪轻轻的心神就受到重创,好好颐养还好,再折腾,也就难怪盛年而卒。
朱标啊朱标,确实是没几年活头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几筵殿,大概这就是在京的勋贵和朝臣了。
也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这群人一到,陈云甫口里的经可就念的不算痛快,耳边充满了各种嚎啕大哭之声。
那个悲戚劲,可比朱标哭的还要厉害,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们这些人的亲娘死了呢。
所以说,真假。
陈云甫就不信,马皇后常年身居深宫,这些外臣能有几个见到凤容当面,更遑论什么感情了。
偏偏人家不仅能哭出来,还哭的情深意切、哭的撕心裂肺。
这群朝臣不哭还罢,一哭又勾起了朱标的心伤,才算稳住神的朱标又被气氛带的滔滔泪下,泣不成声来。
“母后、母后,咳咳咳咳!”
朱标的状态差到极点,看的陈云甫都是心头惊跳个不停,手里的木鱼便不自然敲急了几下。
节奏的变化引起了姚广孝注意,微微偏头小声说了一句。
“心何乱矣?”
“太子......”
姚广孝手也顿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击打起来,节奏适中正常,丝毫无乱。只是微闭双眼,默默作声道:“心脉已衰、恶气盈关,运不长矣。”
陈云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万想不到姚广孝这识人面向的功夫那么可怕,就靠着一眼便看出朱标命不长远?
暗吞一口口水,陈云甫继续小声说道。
“那,师兄,您既然慧眼如炬一眼识出,要不要上禀?”
受后世一些交流的影响,陈云甫自然也聊过类似‘如果朱标不死,大明朝会如何如何云云’之类的话题,所以内心也存了三分保全朱标性命的想法。
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陈云甫又有些后悔。
朱标的长子朱雄英已经夭亡,现在麾下长子是朱允炆,如果朱标真活了下去成为大明太宗皇帝,百年之后,皇位必然是朱允炆的。
就那个干啥啥不成的建文帝,又能比土木堡战神、叫门皇帝好到哪里去。
再说了,朱标活下去,姚广孝还有什么前途,那他陈云甫又有什么前途。
自己不过一小沙弥,有什么资格操大明太子的心。
管的忒宽了些。
陈云甫还在念叨自己的不是,耳边姚广孝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咱们是念经的僧人,不是悬壶的大夫,皇宫有御医呢,术业有专攻,治病救人,御医们可比我姚某人厉害多了。”
陈云甫眉心一跳。
是啊,皇宫里太医院汇聚着几百号天下顶级的圣手,连姚广孝都能看出来的病症,这群医科圣手能看不出来?
他们是不说、还是不想说?
阴谋论要不得,反正陈云甫只是稍一瞎想就连忙心中念叨。
皇宫太可怕,还是寺庙好。
几筵殿里的哭号之声一直持续到了近亥时方止,期间五军都督府的一些开国勋贵也都来了,哭号三通之后便离开,并没有和百官一样留下守灵,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咱们也去偏殿歇息吧。”
这时候姚广孝止住了手里的木鱼,冲陈云甫点点头便起身。
后者微微一怔。
“师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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