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一壶茶刚刚煮好的时候,孙昭忽然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悠悠然道:“赴任月余以来,今日首次有人告状。”
旁边刘云盘膝而坐,同样悠悠开口道:“首次有人告状,告的却是孙家。”
孙昭点了点头,突然笑道:“既然有人告状,按理应该升堂。”
刘云仍旧盘膝而坐,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再次帮他补充一句,慢条斯理道:“但是我们是官,告状之人是民,就算必须升堂,也得官家开口,什么时候升堂,什么时候接卷,我们是官,我们说了算……”
孙昭抚掌而赞,道:“那就再压一压,磨去泥腿子的心气。”
刘云点头,发笑,仿佛悠然自得,再次慢条斯理的道:“此乃为官之道,官威理应如此。哪怕外面喊冤之鼓如雷,为官者也要压一压告状者的心气。”
两人一唱一和之间,看似说的都是道理,实则两人全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压一压乃是刻意而为。
原因很简单,外面要告的是孙家。
而孙家,是孙昭的家族。
自古世家之人当官,先保家才会保国,孙昭既然执掌密云县衙,岂能连自己的家族都不保。
遇事不问对错,先保自家三分,当官若是不能如此,世家何必去争官权。
至于刘云,同样也得帮着孙氏。
原因很简单,他也是世家,虽然家族实力尚未入品,但是已经不再小门小户,富贵传承三代,渐渐养出贵气,今后的努力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早早晋升成为下品世家。
从此以后家世高贵,岂能和泥腿子同流?
所以两人才会不谋而合,故意待在县衙后堂煮茶为乐,你们不是吵吵嚷嚷着要告状吗?先让你们这些泥腿子在外面苦苦的等。
等到你们磨光了脾气,等到你们磨掉了心气,到时候我们才会升堂,各种官场手段施展一番。
所谓官官相护,此事自古皆同,哪怕是县衙里有着不同的声音,想必那几位也会给个面子,无论是县尉和主薄,又或是司法佐和典狱,谁会因为一群泥腿子得罪同僚,大家肯定会选择出言袒护。
所以外面这群顾家村的泥腿子前来告状,必然会是鼓起勇气前来但却满腹惊颤而去。
官者,两个口也,哪怕泥腿子们真的占了道理,进了衙门也能让他们乖乖的就范。
天下世家争夺官权,争的可不就是这些东西么。
可惜两人打算的虽好,却不知道外面来的压根不是民,他俩之所以会判断失误,完全是因为兵卒们嘶吼之时自称顾家村民。
红泥小火炉熊熊燃烧,渐渐把一壶茶水煮开,孙昭缓缓抬手拎壶,先给刘云倒上一杯,然后他也自斟,两人举杯品茗。
一杯香茶,三口细品,这才悠然吐出一口热气,各自彰显着自己的怡然自得。
直到这时,孙昭才缓缓看向门外,远远喊道:“外面可有衙役侍候着?”
外面岂会没有衙役?
外面等着的衙役都快急死了。
这时听到县令召唤,瞬间有人冲到门口,急急道:“回禀县令大人,孙三在此恭候。”
名叫孙三,姓氏是孙,很可能曾是密云孙氏的下人,担任衙役无非是来充实孙昭的县衙实力。
果然只见孙昭点了点头,语气稍稍和缓道:“原来是大伯那一支的管事,你做衙役已经一月有余了吧。”
他这般慢条斯理的摆着官谱,门口的衙役可是急的如同热锅蚂蚁,偏偏还不能突兀说事,只能强压着急躁回答道:“启禀县令大人,小人确实是家主手下的管事。”
孙昭‘嗯’了一声,这才缓缓问道:“外面情景如何了?那些泥腿子有没有被磨掉心气……”
他这话像是发问,然而语气却笃定十足,为官之道首重沉稳,他自觉已经蕴养出了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静气。
哪知衙役孙三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道:“县令大老爷,外面不是民,是兵啊,是兵。他们个个都配合横刀,整整二十人杀气腾腾……”
砰的一声!
茶杯掉在了地上。
孙昭面色骤变,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寒声道:“兵?”
衙役孙三不断点头,一脸发白答道:“对,是兵!”
这货咽了一口唾沫,再次急急开口道:“那些兵丁杀气腾腾的堵在门口,领头那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他举着鼓槌一下一下猛砸,衙门口的大鼓快被砸破了。”
孙昭目光闪动几下,突然对着孙三清喝一声,道:“收起你的胆怯,不准再打哆嗦,身为县衙差役,岂可脸色苍白?若是再有下一次,你自己回族内去找大伯领罚。”
孙三身子一抖,连忙努力保持平静。
但是孙昭已经不再去看孙三,而是负手缓缓在屋中踱步,他眉头明显皱起,一脸沉思道:“明明是兵,却自称是民,能够人人配备横刀,至少也得是军中亲卫级别,密云县并无兵马驻扎,唯有顾家村将要建立驿站,也就是说,这些兵卒乃是娘子军的人……”
对方乃是娘子军的兵卒,偏偏自称是顾家村的百姓,这么做必然有着特殊目的,可惜他一时之间猜测不透。
孙昭脸色渐渐变的凝重,目光看向了县丞刘云。
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念头,总觉得今天将会有大事发生。
第48章 那个烂泥腿子顾天涯?
此时刘云早已起身,同样面色凝重道:“对方明明是娘子军的兵卒,偏偏却自称是顾家村的百姓,此事恐怕非同小可,寄远兄须得多加小心。”
孙昭缓缓点头,再次皱眉沉吟,忽然问道:“若是由你猜测,你会怎么看待此事?对方到底什么目的,莫非要和县衙争权?”
他是整个密云县的县令,遇事首先会想到争权夺势,自古官场之争,大多都是权力之争,顾家村驿站的驿长和他一样都是七品官,所以他第一瞬间想到的就是争权。
但是刘云却没有立即开口,反而转头看向门口的衙役孙三,沉声问道:“除了那些兵卒以外,顾家村可还有其他人前来?”
这话让孙昭微微一怔,然而衙役孙三却忙不迭失开口,急急道:“有,确实有,并且那人我曾见过,乃是顾家村的唯一男丁,是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他以前经常上门求买坟地,名字好像叫做顾天涯。”
说着迟疑一下,紧跟着又道:“说来也是奇怪,这个穷小子顾天涯,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像是那群兵卒的头领。”
嗯哼?
顾天涯!
孙昭陡然目光一闪,脑海中显现出一个少年。
他恍惚回忆起来,自己曾和那个少年见过一次,当时那少年背着一个累死的寡妇,面色极其平静的让人从他胸口掏出十七文钱。
那十七文钱,还给了自己这个执掌密云全县的县令。
那十七文钱,乃是自己的管事孙七私自掏给对方的。
孙昭皱眉不断回忆,猛地又想起那少年临走时的一幕,他记得当时那少年背着那个累死的寡妇顶风冒雪,曾经大声的嘶吼着呼唤亡魂……
其中有一段话,孙昭记得很清晰。
那段话里有三句,孙昭一直很不喜,乃是:“卑从投胎起,百般不如人。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怒从喉间荡,恶向胆边生。饥寒交迫者,为何受此讥。”
“好一个恶向胆边生,好一个饥寒交迫者!”孙昭陡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下意识紧紧攥起来,脸色发寒道:“这个顾天涯,我倒是小觑了他,当日只是一个穷泥腿子,想不到今天竟敢带兵告状,好的很,真是好的很啊……”
旁边刘云目光闪动几下,突然开口问道:“寄远兄莫非认识这个顾天涯?”
孙昭冷哼一声,语气有些森然道:“此人乃是顾家村里唯一男丁,堪称是个穷困潦倒的烂泥出身,然而不知为何,竟然读过书,性格有些桀骜,不懂上下尊卑。”
刘云细细听完,脸上若有所思,忽然轻轻开口,语带迟疑道:“寄远兄,我认为今日之事恐怕不止是上下尊卑那么简单,对方竟能带着娘子军的兵卒击鼓鸣冤,这里面怕是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孙昭登时目光一闪,脸上同样若有所思。
他忽然转头看向门口的衙役孙三,沉声问道:“那个顾天涯带兵前来之后,可曾做过什么特殊的举动?”
孙三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恭声回答道:“并没有,他只是静静在门口立着……”
话才说到一半,忽然迟疑起来,像是想起不久之前某个事,连忙改口道:“他给一个卖饼的老头磕了头,直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磕的头!据说是感谢救命之恩,磕头磕的很是郑重。”
孙昭登时和刘云对视一样,几乎异口同声开口,猜测道:“莫非乃是邀买人心之策?”
说完之后,忽又皱眉摇头,沉吟道:“一个卖饼老头而已,人心不值得邀买,即便是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也没有几个值得邀买的人……”
说着不由冷笑一声,有些不屑道:“此举看似精明,然而太小家子气,果然是烂泥腿子出身,即使用计也上不得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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