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柬之对他知之较深,知道他在老家有妻儿,每月的俸禄大半都寄回老家,平常更是抠门至极,两人吃饭基本上别想让他付账。
来到门外,敲开了门,狄仁杰道:“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脸上一点笑容也无,就差写上“不欢迎”三个字了。
张柬之毫不在意,从他身边进入屋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我先说好,外面马上宵禁,我今晚可能要睡你这了。”
狄仁杰木然道:“睡觉可以,但是不管饭。”
张柬之没好气道:“来之前我已经吃过了,你这毛病是不是越来越重了?”
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皱了皱眉。
“你怎么连茶叶也不放,水里面还有沙子,该不会是我刚才进来时,经过的那口井里面打的水吧?”
狄仁杰不理他话茬,抱着手臂道:“说吧,这么晚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张柬之笑了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狄仁杰冷冷道:“别绕圈子了,你这人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还不知吗?”
张柬之收起笑脸,一脸严肃道:“也说不上有事,只不过我最近注意到朝局有些不对劲,所以找你问一下。”
狄仁杰来到他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有立刻喝,淡淡道:
“你是指皇后殿下与门阀世家的暗中交锋吗?”
张柬之点头道:
“你果然也注意到了。我发觉皇后殿下针对的是关陇门阀,再加上几日前,皇后殿下在大慈恩寺遇刺,这件事恐怕不简单吧?”
狄仁杰沉默半晌,道:
“我虽然没有去大慈恩寺,但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可以听出,刺杀皇后殿下的绝不仅仅是吐蕃人。”
张柬之目光闪烁,道:“看来此事应该与这些门阀有关,不过他们为何要刺杀皇后?”
狄仁杰将镇了一会的茶杯端起,只将上面一层水喝入嘴里,说道:
“据我观察,周王殿下最近应该在调查什么事情,很可能与钱有关。”
张柬之略一思索,冷笑道:
“这些门阀世族一向自私自利,想必是他们侵吞国家财富被发现,皇后殿下让周王殿下调查,他们这才激烈报复。”
狄仁杰冷冷道:“这样正好,皇后殿下和周王殿下都对世族没有好感,趁此机会清算一批豪门大族,对国家只有好处。”
张柬之点了点头,他和狄仁杰都出身寒门,十分厌恶门阀权贵。
而且二人都认为门荫入仕极不合理,应当由科举完全取代,故而乐见世族被清洗。
在狄仁杰屋中歇息一晚后,次日一早,张柬之先回家清洗了下身子,然后换上官服去兵部上衙。
刚到兵部衙署,便在走廊上听到两名兵部官员正在说话,其中一人隐隐提到“薛仁贵”名字。
张柬之快步上前,问道:“王主事,傅主事,你们在说什么?”
两名官员都向他行了一礼,其中一人说道:“听说薛大将军被押回长安了,入城时,城内百姓将路都给堵住了。”
张柬之微微一凛,点头道:“算日子,应该也是这两天到长安城。”
没有再多说,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房。
将一些急需处理的公务处理完后,站起身,来到兵部尚书乐思晦的办公房。
乐思晦瞧见他后,开口道:“张郎中,你不必问,皇后殿下还没有选好顶替薛大将军的人选。”
最近几日,张柬之每天都要过来问一句,乐思晦都有些怕看到他了。
张柬之进言道:“乐尚书,等到了明年开春,气候转暖,吐蕃人就有可能兴兵犯境。还请您禀明殿下,尽快选好新的将领,坐镇安西四镇。”
乐思晦道:“陛下近来身体不好,皇后殿下心情烦闷,本官上次已经硬着头皮去奏禀过一次,咱们还是耐心等等吧。”
“乐尚书,此事关乎国家大计,决不能有半点疏忽,还请您再去提醒一下皇后殿下吧!”
乐思晦凝思半晌,皱眉道:“距离开春还有数月,要不等过了年,本官再去吧?”
张柬之沉声道:
“乐尚书,长安城到安西四镇路途遥远,而且将领就算过去,也需要时间与部队磨合,这种事当宜早不宜迟。”
见乐思晦沉思不语,他又道:“吐蕃主将论钦陵多谋善战,如果他发现边防漏洞趁机攻击,你我都难逃其责!”
乐思晦叹了口气,道:“也罢,那本官就再去面见皇后殿下一次。”说完起身离开了屋子。
张柬之并未离去,就在屋中等候。
大约半个时辰后,乐思晦满脸笑容的回来了,道:“张郎中,经本官力劝,皇后殿下终于答应派人去顶替薛大将军了。”
“是谁?”张柬之忙问。
“右威卫将军张玄遇。”
张柬之松了口气。
张玄遇虽比不上薛仁贵、苏定方等人,但也是一员良将,有此人坐镇安西四镇,便可安心了。
离开乐思晦办公房后,他又向“职方司”行去。
兵部共有四司,分别为:兵部、职方、库部、驾部。
张柬之是驾部郎中,掌邮驿、厩牧等诸事。
而职方司主管国家疆土、敌国地形、文化等战略情报。
张柬之径直来到职方司档案库,细细阅览吐蕃国情况,沉浸其中,一阅便是三个多时辰。
档案库的当值吏员见已过了午时,张柬之仍没有去吃饭,对他颇为敬佩,提着一个荷叶粽子来到他身边。
“张郎中,都未时了,您吃点东西吧?”
张柬之抬起头,微笑道:“多谢了,我刚好看完了,这就出去吃东西。”
放下手中册子,离开了档库房,径直出了皇城。
一般午时过后,官员又得按点上衙,不得随意外出。
但这针对的是最底层官员。
张柬之是一部首官,自然没有人来管他,而且他出来也并非为了吃东西,而是另有要事。
在大街路边吃了碗团油饭,填饱了五脏庙后,张柬之步履飞快的向薛府而去。
他早已找狄仁杰打听过,薛家府宅被封后,薛家兄妹在丰乐坊买了一间两亩大新宅。
照着地址,找到薛家新宅,只见大门上张红挂彩,显然乔迁之日距离现在没有几天。
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名妙龄女子,她手上拿着把扫帚,似乎正在打扫院子。
“在下张柬之,有事求见薛大将军。”张柬之拱手道。
那女子正是薛玉锦,她俏脸一沉,道:“我爹爹今天才回来,现在还在刑部受审呢。”
张柬之道:“在下知道薛大将军今日刚回来,不过我以为,薛大将军的受审很快便会结束。”
薛玉锦皱眉盯着他瞧了一会,道:“你是刑部官员?”
“在下是兵部主事。”
薛玉锦欣喜道:“是不是陛下有了新旨意,赦免了爹爹罪行?”
张柬之忙道:“这个倒没有听说。”
薛玉锦脸又沉了下去,道:“那你怎么知道爹爹很快会回来?”
张柬之正要答话。
忽然间,但听马蹄声响,远处两骑奔来。
其中一人虽身穿灰布衣、面色憔悴,但整个人就像杆枪一般挺直,正是薛仁贵。
薛玉锦冲出屋子,欣喜道:“爹,大哥,你们回来了!”
薛仁贵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之色,轻轻道:“嗯,回来了。”
薛玉锦抱着薛仁贵的胳膊,四处张望着,道:“咦,武大哥和芷盈呢?”
薛仁贵一回京,武承嗣和李芷盈便通知了兄妹二人。
武承嗣这次负责旁听,本来兄妹两人都打算和他一起去刑部,在外面等候审讯结果。
但薛讷说家中需要有人,以防薛家二郎、三郎、四郎和五郎突然回来。薛玉锦只好待在家中。
李芷盈答应她,帮她过去等候结果,有消息后便第一时间来告诉她。
薛讷答道:“周王殿下和王妃殿下本来要随我们一起回来,但陛下忽然下旨,召两人入宫了。”
薛玉锦点了点头,忽听薛仁贵道:“锦儿,这位是?”
不等薛玉锦介绍,张柬之上前拱手道:“在下张柬之,见过薛大将军。”
“薛某人已是一介平民,当不起大将军的称呼。”薛仁贵淡淡道。
忽然,他眸光一厉,盯着张柬之道:“我好像在沛王府见过你。”
薛玉锦又惊又怒,道:“你是沛王一党?”
张柬之苦笑不语。
薛讷急忙道:“父亲,小妹,我在坊间听过传言,说沛王府一名长史被周王殿下看中,那人叫张柬之,想必就是他了。”
张柬之默然不语,无论沛王如何不堪,这种背离旧主的行为,都让他觉得羞愧。
薛仁贵点了点头,沉声道:“是周王殿下让你来的?”
张柬之摇了摇头,道:“在下此来,是有些事情想向薛大……薛郎君请教。”
薛玉锦忽然道:“爹,这个人很厉害,他说你今天就能回来,结果真让他说对了。”
薛仁贵默默打量了张柬之一会,抬手道:“请入府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