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瞧见薛玉锦倔犟的望着自己,脸色苍白如纸,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角流下,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收回手,沉默了一会,说道:
“小妹,不管如何,这毕竟是咱们的家事,为了咱们平国公府的脸面,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薛玉锦抹着眼泪,大声道:
“你还知道在意脸面?爹爹那么辛苦攒下的家当,都被你拿去讨好那女人了,到底是谁在给平国公府丢脸!”
薛讷偏过头道:“我花费的都是自己的积攒,并没有用家里的钱。”
薛玉锦怒道:“你还在撒谎,我问你,爹爹最心爱的那匹“照夜白龙”去哪了?”
薛讷脸色微变,低着头不语。
薛玉锦目光通红,道:“还有武大哥和芷盈为恭祝爹爹册封国公,送给咱们府的那套“福寿东来黄金罗汉”又去哪了?”
薛讷脸色胀红,沉默不语。
薛玉锦望着他窘迫的神情,心中也不好受,哀求道:“大哥,你……你不要再去那里了,好吗?”
薛讷见妹妹脸色凄苦,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来就不打算再去醉梦楼了,过几天我就去找周王殿下,申请加入西讨大营。”
薛玉锦又惊又喜:“当真?”
薛讷点了点头:“我之前陪清儿去醉梦楼,就是为了去军营之前,想多陪她几日。”
薛玉锦心想,自己现在已经管不住兄长了,要想让他远离那个女人,进军营是最好的法子。
到时候可以找武承嗣帮忙,由他出面,断绝兄长与韦家二小姐的联系。
想到这里,她一脸郑重道:“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找武大哥说此事。”
薛讷点了点头:
“你与周王妃殿下私交很好,我来找你本就是想让你帮忙。”
“所以你千万不能把昨天的事告诉她,不然她若是告诉周王殿下,我恐怕就进不了西讨大营了。”
薛玉锦愕然道:“不、不会吧。”
薛讷见她神情,急问:“你是不是已经告诉她了?”
薛玉锦急忙道:“没关系的,就算武大哥知道了,只要我帮你求情,他一定会让你进西讨大营的。”
薛讷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缓和了与妹妹关系后,薛讷离开了薛玉锦房间。
此时天空灰蒙蒙一片,已到了酉时四刻,距离韦府晚宴只有半个时辰了。
薛讷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又在马厩中挑选了一匹神俊的白马,然后离开府邸,前往许国公府。
距离韦家的豪门大宅还有百丈远时,街上便被前来参加宴会的马车堵塞。
薛讷穿行在马车中,很快便看到了韦府大门。
这座府邸围墙有两丈多高,暗灰色的墙身,给人一种年代悠久的厚实感,门外两个石狮子也与别家不同。
一般的府邸外,石狮子都是站立着,韦家的石狮子却是卧趴在地,似乎在酣睡。
接近两尺厚的朱漆大门整个向内打开,两边挂着四盏宝塔一样的红灯笼。
门楣之上,“许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在灯光照耀下,明光烁亮。
靠近一些后,忽听到一阵尖锐的声音。
仔细一看,在两个石狮子中间,有一名中年男子似乎在与韦家人争吵着什么。
正是因为这名男子堵路,导致后面的人进不去,造成堵塞。
远处门楣之下,一名身穿紫红衣袍的矮胖老者负手站立,灯光将他阴晴不定的脸孔,照的异常清晰。
他便是韦家老太爷,韦玄贞。
薛讷也认出了那名堵路的男子,他叫杨万德,父亲是开国功臣,他父亲死后,袭给他一个县公的爵位。
凭借父辈余荫,他年纪轻轻便成为金吾卫郎将。
只可惜此人好吃懒做、不学无术,不久便因为长期旷衙,被踢出金吾卫队伍。
凭借着县公的爵位,再加上他爹留给他的宅子和产业,他依然过了十余年逍遥快活的生活。
然而,坐吃山空总有吃完的一天,虽然杨万德的县公爵位可以食封一千五百户,但这远远不够他开支。
十几年下来,他将家里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宅子也没了,现在住在一间破院子里,靠着食封过活。
沦落到这种地步,他也顾不得脸面了,每当有官员宴请宾客时,他便会厚着脸皮去蹭饭。
因为他县公的爵位,别人也不好驱赶他。
然而,以往他只会挑选一些三品以下的官员蹭饭,今日不知怎的,竟跑到了许国公府。
这也难怪韦玄贞脸色如此难看了。
薛讷下了马,四处搜索了一番,很快找到一名熟人,上前两步,问道:“张兄,这是怎么回事?姓杨的怎么敢来这里胡闹?”
被他问话的是名带着女伴的锦衣公子。
他用同情的目光望着杨万德,道:“好像是杨万德父亲对许国公有过恩情,所以杨万德厚着脸皮就来了。”
停顿了一下,他嘴角多了丝嘲讽的笑容。
“许国公现在想必为难极了,若是赶走此人,必定会被人指责忘恩负义,若是让他进去,今晚的宴会品级就降低了。”
他身边的女伴哼了一声,道:“这瘟神若是进去了,我可不愿意久待。”
张姓男子笑道:“咱们能不能进去还两说,搞不好今天这场宴会,要沦为笑柄了。”
在他视线前方,只见杨万德似乎恼羞成怒,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一旁来参宴的宾客顿时交头接耳,对着大门方向指指点点。
薛讷不悦道:“张兄,你又何必幸灾乐祸?”
张姓男子爵位不比薛讷低,故而言语并不客气。
“薛兄,我知道你与韦家的二小姐关系不一般,但你也不必这么早就把自己当做韦家女婿吧?”
薛讷哼了一声,从张姓男子身边走开,望着坐在地上耍无赖的杨万德,目光微微闪烁着。
就在这时,从许国公府内忽然走出一名白衣男子。
只见那男子轻裘缓带,面目俊雅,约莫三十岁左右,行走间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意味。
薛讷来过韦府多次,自然认识此人,他便是显庆三年的状元,当年名噪一时的大才子晏耀升。
此人曾令长安城无数女子为其疯狂,更有一名县主将他绑回家中,想来个霸王硬上弓,最后他借着如厕,方才逃脱。
最终,晏耀升选择了韦家大小姐。
虽然他才貌双绝,毕竟出身贫寒,为了娶韦家大小姐,甘愿入赘韦家,令无数女子肝肠寸断。
如今十年过去,赘婿的身份并没有让晏耀升变得黯淡,反而让他身上多出了一股成熟、坚忍的魅力。
据说他和韦家大小姐夫妻和谐,相敬如宾,令无数人羡慕。
唯一可惜的是,两人至今没有子嗣。
也许连上天都在嫉妒这两人。
只见晏耀升慢慢走到杨万德身边,也不知与他说了什么,杨万德竟站起身,向他拜了一拜,转身离去了。
人群恢复了通畅,薛讷也暗暗松了口气。
每一个进入韦府的宾客,都会在台阶下递上礼物,然后便会有韦家的家丁高声唱诺,将礼物喊出。
轮到薛讷时,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了韦府执事。
那执事别的本领没有,只有一双眼睛仿若火眼金睛,无论什么礼物让他看上一眼,他便知道是什么出处。
这不,刚将薛讷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他面色便现出一阵激动,叫道:
“平国公府薛大公子送上‘福寿东来金罗汉一套’。”
一套金罗汉有八只,这样的珍贵礼物并不多见,众宾客纷纷向薛讷看了一眼。
薛讷顺着台阶来到大门口,许国公微笑道:“世侄,你来了。”
薛讷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恭祝世伯万福金寿。”
许国公道:“托福,耀升,你送薛世侄进去吧。”
身后的晏耀升微微一笑,道:“小婿领命。”
……
豪华马车内,太平公主将头伸出马车外,不停打量着扮成她侍卫的武承嗣,只觉说不出的有趣。
忽然,她发现武承嗣探头张望着许国公府的大门方向,便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然后问道:“吴二,你在看什么呢?”
武承嗣此时在鼻子下粘了些假胡子,眉毛也画粗了些,就算是相熟之人,也很难认出他来。
“回公主殿下,卑职好像听到薛家大公子送的礼物是:福寿东来金罗汉。”
太平公主听武承嗣这样和自己说话,觉得极为新鲜,莞尔笑道:“这礼物有什么问题吗?”
“据卑职所知,周王殿下和周王妃也曾送过同样的礼物给薛家小姐。”
太平公主愣了一下,道:
“啊,我想起来了,这套罗汉是天竺国贡品,父皇将它赐给了二表兄,你怀疑薛讷把二表兄送薛府的东西,又拿来送给韦家?”
武承嗣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哼,薛家大郎真没出息。”
武承嗣叹了口气,将别人送过的礼物转送,在贵族间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
想起妻子昨天说的话,看来薛府确实在经济上有些困难,不然薛大郎也不会冒着风险送这件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