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乃大唐遣往突厥的质子,对突厥而言,一个活着的李恪的价值比一个死掉的李恪的价值要高得多。若是旁人,李恪兴许还不会太过担忧,但面对暴戾的颉利,李恪却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突厥军中终究还是有看得清的人,赵德言见颉利举刀,似有杀伤李恪之意,连忙来到颉利的身旁,按着颉利的手臂,在颉利的耳旁小声劝道:“此处毕竟还是唐境,若是可汗在此杀了他,恐怕于大军不利。”
鄜州尚在大唐境内,仍旧属大唐势力范围,颉利眼下虽兵强马壮,但毕竟不熟地形,若是当真在此时杀了李恪,无异于即刻向大唐宣战。
如今已是冬初,气候渐冷,早些时候颉利为了大军南下轻便,并未命士卒随身携带过冬的皮袄,若是此时再与大唐开战,确实于突厥不利。
赵德言思虑周全,不过对于赵德言的话,颉利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泾阳一战,唐军已经被他杀破了胆,否则也不会签下渭水之盟来求自保,此时的唐军的哪还有与他为敌的胆气?
不过世事就是如此作弄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为了印证赵德言的话,就在赵德言话音刚落的时候,一队骑兵竟自西边而来。
西边是乃突厥武大军左翼所在,是由颉利之弟欲谷设所率领的三万轻骑,这些从西面来的人想必就是欲谷设的部下了。
“可汗,欲谷设大人有要事禀奏。”欲谷设被拦在了外围,颉利可汗的附离亲兵上前禀奏道。
颉利对于自己的亲弟欲谷设,心中一直颇有防备,盖因他自己的汗位便是自兄长处罗可汗那里承袭而来,谁知道欲谷设有没有同样的念头?对自己的汗位有所觊觎。
“欲谷设一向大惊小怪惯了,他遣人来见本汗能有什么要事。”颉利听了附离的禀告,不耐烦道。
一旁的赵德言听了颉利的话,却对颉利道:“欲谷设大人虽然行事急躁,但总归还是知道轻重的,他既有要事禀奏,可汗何妨一见呢。”
赵德言乃颉利谋主,他的话颉利还是听得进去的,颉利点了点头,对附离道:“让他们过来。”
“遵命。”附离领命,将欲谷设遣来传话的轻骑带到了颉利的马前。
“禀告可汗,左翼大军西侧突然出现大股唐军。”传话的士卒一到颉利的马前,便急忙禀告道。
颉利听了士卒的话,猛地一愣,脸上也露出难掩的讶色。
他没想到,唐军刚刚在渭水受挫,竟然就敢在此时起兵威胁他的左翼大军。
颉利狠狠地瞪了李恪一眼,对前来传信的士卒问道:“查清是哪里的唐军了吗?主帅是谁?”
士卒回道:“是灵州军,人数恐怕不下万人,主帅是唐灵州总管李道宗。”
“哼!”颉利闻言,重重哼了一声。
长安城外,李世民所布疑兵之计便是打的灵州军的旗号,此番颉利遇到了实打实的灵州军,心情自然是极差。
至于李道宗,颉利就更不陌生了。
武德五年,李道宗便为灵州总管,之后四年间,李道宗曾数败突厥军,将突厥大军逐出五原,逼的突厥失土近千里,就连李道宗任城王的爵位亦是因此战得来。
此番李道宗率军来此,于颉利而言倒也是冤家路窄了。
“往年数战,李道宗只龟缩灵州城内不出,不敢应战,叫本汗很是头疼,此番他既出了灵州城,本汗便叫他知道我突厥勇士的厉害。”颉利只当李世民对渭水之盟不服,李道宗此来必是奉了李世民之命拦截突厥大军的,于是对身旁的众人道。
李恪对于他的堂叔,任城王李道宗的声名自然比颉利更加清楚。
任城王军功赫赫,为人贤良,宗室之中与河间王李孝恭并称为贤,乃当世名将。但李道宗用兵一向稳中,甚少行险兵,在突厥大军返程途中攻打突厥,与李道宗稳重的性情绝对不符。
李恪听着传话之人的话,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果然,正如李恪所猜测的那般,颉利派去前往西面刺探的斥候很快便带回了消息:李道宗大军并未对突厥左翼发起攻势,只是仗着自己熟悉地形,在四周喧扰,根本未动刀兵。
斥候带回的消息不禁叫颉利为之眉头紧皱。
若是李道宗当真率军强攻突厥左翼,那便会被左翼欲谷设的大军拖住,待突厥主力包上,李道宗必死无疑,可李道宗却迟迟不动手,着实叫颉利无可奈何。
颉利行伍多年,并非不知兵之人,相反的颉利虽然狂妄自大,但他对李道宗的能力却很清楚。李道宗所为,更像是一个陷阱,颉利若是主动攻打李道宗,才是着了他的道。
灵州乃西北重镇,军力之强尤在凉州之上,整儿灵州总管之下直接统帅不下三万,而此时露面的不过一万,谁知道剩下的人马是不是在何处埋伏?
如今已然入冬,而此处又是大唐国土,突厥人地势不熟,若是在此时被灵州军拖住,大军不得及时北返,对突厥大军甚至是整个突厥都是极大的危机,要知道,在草原之上,对突厥虎视眈眈的部落可不止一处。
那些部落若是和大唐联合,那对留在突厥的老幼妇孺将会是灭顶之灾。
颉利看了眼马前的李恪,对身旁的附离道:“质子倒是个硬骨头,先把质子带下去,待回到突厥再说!”
此处还是唐土,李恪自然有所倚仗,待到了突厥,李恪再无处依靠之时,颉利不信这个小子的骨头还能这么硬。
与此同时,在距离突厥主力三十里的山坡上,一个身着明光铠,二十来岁的年轻将领正策马而立,远远地望着东面突厥大军的方向,此人正是灵州军主帅任城王李道宗。
“总管,颉利并未中计,突厥大军照常北行,我等是否要强攻?”李道宗的身旁,行军司马宋君明对李道宗禀告道。
李道宗听了宋君明的话,摇头道:“陛下命我等一旁袭扰,以分颉利之神,求觅破敌良机,大败敌军,救回蜀王。然此番颉利既有防备,我等若在强攻恐怕收效不大,反倒会陷蜀王于险地,绝不可为。”
宋君明接着问道:“那我等该当如何?”
李道宗幽幽叹道:“两军未动刀兵,盟约未破。左右威慑颉利的目的已经达到,命前军撤下来吧。”
第31章 阴山下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对于阴山的概念,李恪唯一的印象便是这首自北朝传下的敕勒歌。
可当李恪过了稒阳古道,真的出现在了阴山山北的时候,没有遍地的牛羊,没有半人高的牧草,更没有来往放牧的牧民,趁着众人歇息的时候,李恪自马车内定睛望去,入眼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还有苍凉的一片。
而李恪也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冷,彻骨的冷,虽然只隔百里,但阴山南北竟似有天壤之别。
莫说是外面,就连李恪坐在马车中都觉得寒风刺面,手足如冰。
“殿下,漠北这荒凉之地不比关中,若只一件外袄怕是不行,再披一件吧。”丹儿见李恪泛白的脸色,担心李恪的身子,从箱中拿出了一件狐裘披风对李恪道。
李恪的手脚着实也冷的很,虽不知披上是否有用,但总归聊胜于无。
李恪点了点头,接过丹儿递过来的披风,便欲披上。
可当李恪刚拿过丹儿手中的披风,低头一看,却发现丹儿的手被冻地已经发紫,甚至有些哆嗦了。
李恪虽冷,但他身上穿着的却是杨妃在李恪临行前专门准备的衣裳,还暖和些,但丹儿身上穿着的却是宫中常规制式的冬衣,在长安倒是尚能御寒,但到了这寒风彻骨的漠北,就显得不够看了。
李恪摸了摸丹儿冰凉的手,反手将狐皮披风披到了丹儿的肩膀上,笑道:“本王虽年少,但却是男儿躯,哪有这般畏寒的,倒是你,身上穿的很是单薄,可别冻坏了身子。”
丹儿虽是李恪的贴身宫婢,与李恪也算相熟,但丹儿自幼在宫中长大,高低贵贱之念分明,哪里敢叫李恪为她披衣裳,若是以后叫尚宫局的管事知道了那还得了。
李恪的手刚才方才丹儿的肩膀上,丹儿便入触电般地站了起来,退到了一旁,忙推辞道:“殿下乃万金之躯,奴婢岂敢着殿下的衣裳。”
李恪没想到丹儿的反应竟这般大,李恪看着站在一旁的丹儿,也是微微一愣。
李恪问道:“左右不过一件衣裳,何必如此在意?”
丹儿连连摇头道:“殿下是皇子,是君,奴婢是宫婢,是奴,岂能因一件衣裳乱了尊卑之分。”
李恪闻言,道:“此处乃是漠北,非是皇宫,哪有如此多的宫规。如今你我同在此处,便该相互扶持,才能一同走下去。更何况此次北上,本王身边只有你一人服侍,你若是病了,谁还能来服侍本王?”
李恪的话倒是叫丹儿有些意动,丹儿眨了眨眼,搓着手,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接过李恪手中的披风。
李恪见状,直接将披风塞到了丹儿的手中道:“此刻本王说了算,你且披着吧,左右本王也不只这一件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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