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过去短短七年,年轻的官家又想要走这条路了。
当初吕大防等人宁死不退,现在半只脚踏入棺材,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两人沉默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高太后转头看向吕大防,长叹一声道:“官家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大婚之后,撤帘还政。如果我不答应,怕是这慈宁殿都走不出去了。”
吕大防低着头,语气果断的道:“不会。官家有分寸,知道轻重。”
高太后神情怅然,道:“不会吗?他撬开了内库,拿走了玉玺,以后的奏章也到不了我这了。”
吕大防与高太后‘合作’多年,很了解这位老太后,静了片刻,道:“太皇太后依旧是太皇太后。”
这个意思很简单,哪怕高太后出不了慈宁殿,哪怕撤帘了,他们依旧信奉高太后,坚持他们的共同的治国之道。
高太后心里多少有些满意,道:“怎么做?”
吕大防道:“祖宗成法,朝廷规制,人人都需遵守,否则如何取信天下人?”
这里的‘人人’,也包括大宋官家赵煦。
高太后神情放松了一些,顿了顿,道:“为了我大宋江山,说不得我要做一回恶人了。周和,传信让孟元回来,接替侍卫步军司指挥使,冯正姚调任侍卫马军司指挥使,就说我知道禁军里一些事情,让他们好好整顿一番。”
周和仿佛听不懂,低着头,轻声道:“是。”
高太后又看向吕大防,道:“外面的事情,尤其是三司衙门,就拜托吕卿家了。”
吕大防缓慢的抬起手,声音沙哑,语气中带着坚定,道:“娘娘尽管放心。”
高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吕大防肃手而立,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高太后与吕大防畅谈一番,做了安排,心里这才放松了一些。
两人还在继续谈论着,宫里宫外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与此同时,赵煦出了慈宁殿,命禁卫重兵把守,回转福宁殿。
刚刚坐下,还没喝口茶,陈皮就满脸焦急跑来,道:“官家,出事情了。现在宫外到处都在传苏辙贪污,行贿受贿,卖官鬻爵,克扣、倒卖军饷,已经传遍开封了……”
赵煦刚拿起的茶杯盖嘭的一声又盖回去,猛的抬头看向他,道:“查清楚了?”
陈皮肃色点头,道:“小人命皇城司查过了,有鼻子有眼。”
赵煦抱着茶杯,神情若有所思。
按理说,这种传言对他有利,可以钉死苏辙。但这个消息不是他传出去的,这么一来,这里面就很值得玩味了。
是有人揣度到他的心意,暗中出力,意图归附?是苏辙的政敌出手,要置他于死地?亦或者,是‘旧党’内部的倾轧?
赵煦双眼眯起,心里思索了一会儿,而后就看着陈皮笑着道:“没关系,让他们传吧,你让皇城司那边准备。需要有经验的刑探专人,查账好手,刑讯老手,还要准备一个大牢房,能关押几百人的那种。”
陈皮不懂,却不多问,道:“是,小人这就传令他们去办。”
赵煦点点头,道:“政事堂那些人,还在跪着?”
陈皮道:“是,有禁军看着。”
赵煦这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一口茶下肚,浑身清爽,道:“祖母病了,不能轻易出宫,你告诉刘横,为了不打扰祖母休息,从今天开始,进出慈宁殿,所有人都需要朕的允许,是所有人!”
陈皮登时明白,头皮发紧的道:“是。”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让政事堂那些人回去吧,不要耽误正事。再告诉他们,二十九日开朝。”
陈皮禁不住的低头,悄悄看了眼赵煦,压着心慌,道:“是。”
赵煦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笑了声,道:“不用担心了。到了这个时候,还怕什么?”
陈皮眨了眨眼,心里忽的顿松,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是啊,官家已经掌握了开封城,谁还能把官家怎么样?官家皇位做的安稳,只要他用心做事,还有什么可怕的?
赵煦抬头看向窗外,直觉今天的天色格外明朗,忍不住的站起来,道:“走,去看看小娘。”
陈皮连忙笑着,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刚出门,忽然一个黄门上前行礼,在陈皮耳边嘀嘀咕咕。
陈皮脸色微变,转向赵煦道;“官家,中书省里有不少人在厮闹,要求官家严厉治罪苏辙,还朝廷一个干净。”
中书省,这是吕大防的传统地盘。
赵煦本来的好心情登时没了,看着依旧的天色,却怎么也不觉得明朗了,自语般的道:“原来,是弃车保帅啊……堂堂三司使,计相,就这样被抛弃了吗?”
第八十章 不从
对于苏辙被吕大防为首的‘旧党’抛弃,赵煦也只是感慨了一句,便继续前往康宁殿。
吕大防与高太后畅谈一番,离开慈宁殿,看到林立,来回巡逻的禁卫,他顿住脚步,看了一会儿,迈步向前走。
方向却不是政事堂,而是与之相对的西府,枢密院。
苏颂与吕大防对坐,两人都是人老成精,对朝局洞若观火,太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根本无需开口。
吕大防端起一杯茶,轻轻偿了一口,抬头看向苏颂,沙哑着声音,略带疲倦的道:“太皇太后……”
“我不同意。”吕大防话音未落,苏颂就打断他,淡淡说道。
吕大防静静看着他,片刻道:“我还没说是什么。”
苏颂端着茶杯,轻轻吹了一口,道:“能劳烦宰辅亲自到我这里,必然是让我为难之事。你知道,我惯会和稀泥,就是因为不喜欢麻烦。”
吕大防看着苏颂,知道这位老伙计的心思,直言道:“官家要走一条旧路,你还想回去吗?”
苏颂没有喝茶,看着茶杯里的一片茶叶,道:“官家走的是旧路,你吕相公走的就是新的吗?”
吕大防默默无声,只是睁着眼看着苏颂。
他之所以来找苏颂,而不是让人来将苏颂叫过去,是因为有所求。
‘三衙’统兵,枢密院调兵,两相制衡,这是祖制。
但随着时间推移,枢密院地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三衙’的地位相对下降,对于‘三衙’的三位指挥使的调配,作为‘三相’之一的枢相,话语权极重。
尤其是,吕大防需要盟友,共同对抗福宁殿里的赵煦。在侍卫步军司指挥使,侍卫马军司指挥使的调动上,他必须争取苏颂的支持,苏颂不能继续和稀泥!
苏颂知道吕大防的手段与能力,索性堵了吕大防即将说出口的话,道:“你要是逼我,我就自污回乡,由着你们争去。”
吕大防看着苏颂,声音越发沙哑的道:“官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苏颂似乎有些不忍心,喝了口茶,轻叹道:“你我这个岁数了,就算再争又能争几年?官家是什么年岁?就不为你的门生故吏,后辈子孙考虑一下吗?”
吕大防双眼睁大了一些,声音坚定,道:“家国天下,岂能惜身!若世人都如你这般,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如禽兽又有何异?”
苏颂见吕大防直接骂上了,唾面自干的道:“激将我没用。即便是答应你,官家那边也必然过不去,别忘了,玉玺已经在官家手里。你不顾自身,未必所有人都不要前程。二十九日官家要开朝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了结苏辙的案子吧,官家要紧盯着不放,迟早会牵扯到你身上。那时一道圣旨贬你去岭南,我怕你死在路上。”
吕大防面色不动,道:“太皇太后要两个,我只要一个。”
苏颂将手里茶杯没喝尽的茶水倒掉,感慨的道:“刚才说的那些,其实也包括我。人老了,更怕死,不想死在路上,想留个善终。”
到了苏颂这个份上,吕大防能用的办法不多,他见苏颂难以劝说,默默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官家的旨意,出不了皇宫。”
圣旨,可不是想出就出的,所谓的‘中旨’也只能表达皇帝的态度,而不能形成政令。
想要形成政令,需要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的配合,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就能轻易驳回,并且后面还至少有四五道程序,包括宰辅,少宰的署名。
苏颂知道吕大防不会让步,看着吕大防的眼睛,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位官家,不是神宗皇帝,他不会让步的,他是会……杀人的。”
吕大防缓缓起身,道:“你不帮我,也不能害我,否则,你就死在路上。”
说完,吕大防就慢吞吞的走了,佝偻着背,却给人沉重的压力。
苏颂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了,这才叹息一声,道:“旧路啊,不停的走,来来回回的重复……”
苏颂话语未落,一个主事神情慌乱的进来,道:“相公,出事了!”
苏颂皱眉,道:“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主事又看了眼外面,上前道:“中书省为首,联合众多言官,总计二十多人,联合上书弹劾计相,指称这是国朝前所未有的弊案,要求朝廷严厉治罪,不可轻饶!”
苏颂脸色骤变,继而双眼愤怒出火光来。
他宦海沉浮,哪里看不出这道联合弹劾奏本背后的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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