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颂漠然的表情变,猛的转头看向陈浖,双眸圆睁,爆发出愤怒之色。
郭嘉也吓了一大跳,这宗泽带着虎畏军南下,成了史无前例的江南西路全权大臣外,朝廷居然还有这么多大动作!
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吗?
郭嘉忽然头上冷汗涔涔,心里发冷。
朝廷派这么大高官南下,说明了朝廷无比坚定的决心。谁还能抗衡?
那真的是螳臂当车,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陈浖对于苏颂的目光,回之平静,不再言语。
苏颂经过短暂的震惊,渐渐的恢复平静。
他看着眼前的棋盘,表情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
这样的大动作,是前所未有的。
先帝朝的‘变法’,以现在来看,不过是‘修修补补’,算不上真正的变革。
可就是王安石那般的‘变法’,还是将大宋掀的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而今的‘绍圣新政’,可能会将大宋变的彻底的天翻地覆!
苏颂从陈浖简单的话语中已经猜到了更多,这么大的动作,江南西路是挡不住的,而且,这些也不是冲着江南西路,而是冲着整个江南!
‘这是要全面的推行‘绍圣新政’了吗?’
苏颂默默的想道,苍老的眼神中,有着深深地忧虑。
小院子里,没人说话,那少年又退了回去。
郭嘉坐立不安,一言不敢有。
陈浖静静等了一会儿,见苏颂不说话,只好道:“苏相公,如果不愿意出来,下官不敢为难,写几封信也可以。”
苏颂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手都在发抖。
苏颂喝完茶,放好茶杯,轻叹道:“这样大的气魄,章惇,蔡卞等人没有的。”
陈浖神情微变,没有说话。
朝廷里的高层,甚至是最高层才会知道。‘绍圣新政’真正的出处,不在章惇,不在蔡卞,更不在‘新党’,而是在于宫里。
这件事,朝廷讳莫如深,没人会提,都会默认是章惇为代表的‘新党’的决断。
‘不是大相公等人,那是谁?’
郭嘉心里疑惑。他并不知道,现在朝野所望,都是政事堂,以章惇为首的‘新党’,至于赵煦是一个居在深宫,连朝会都没开几次的少年无为皇帝。
苏颂看着棋盘,又伸手落了一子,道:“是你要来,还是什么人让你来的?”
陈浖神色恢复如常,道:“下官这一趟,本是巡查河道工程,并主持江南西路的官道整顿。临行前,蔡相公嘱咐我,顺道来看望苏相公。”
苏颂给了郭嘉一个眼神,等他落子,便继续下棋,淡淡道:“章子厚什么时候南下?”
陈浖道:“这个政事堂没有规划,下官不知。”
苏颂心里想法非常多,转的很快,手里的棋子落的快,道:“这么大的动静,宗泽撑不起来,没有章子厚坐镇,江南西路会乱成一锅粥,更别想整个江南了,我的几句话,几封信,帮不上什么忙。”
陈浖道:“除了政事堂与各部的官员会陆续南下外,官家预计下半年,会出京巡视,江南西路是行程之一。”
苏颂落子的手一顿,苍老的脸抽了一下。
苏嘉一直注视着他爹,将他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本来想说的话,更加不敢出口了。
苏颂将棋子慢慢放回去,沉默了起来。
当初高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他在那晚差点的兵变中,出现在高太后的寝宫。以一种‘冷眼旁观’的角度,观察过赵煦。
他得到的结论是‘龙游浅滩,心藏深海’,是以,在‘祖孙帝后’争权的斗争中,他一直极力置身事外。
在那事后,他从种种事情中,越发的确定,这位年轻的官家,‘心有沟壑,胸藏刀兵’,是以,在赵煦亲政后,那一系列复杂的斗争中,他极力的谋求平衡,希望在‘新旧’两党中寻求平衡,寻求国家大政的平稳有序。
可是,他的所有努力,最终都化为乌有。
现在仔细想来,其实都是他的妄想,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始终没有明白,他眼中的赵煦,并不是要‘子承父业’,继续‘王安石变法’,而是,他心中早就有了计划,要推行属于他的‘绍圣新政’!
江南西路一事,其实,才是‘绍圣新政’的开始,之前的一切,包括‘开封府试点’,都不过是投石问路。
‘能控制得住吗?’
苏颂心头沉重,默默思索。
尽管他躲在这里,避开了绝大部分是非,可该知道的,他一点都没少。
‘绍圣新政’的那些计划,他一清二楚。
这样‘彻底式’的变革,颠覆了大宋祖制,简直是要‘回炉重造’。
这种情形之下,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功成,实现了绍圣新政‘富民强国’的目标。要么,山崩地裂,天下大乱。
小院子十分安静。
郭嘉很紧张,他不太能听得懂他父亲与陈浖的对话,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陈浖束手而立,静静的等着苏颂的决定。
良久之后,苏颂再次拿起棋子,道:“章惇是一个刚直的人,直来直往,不会绕弯子。蔡卞倒是圆融,可缺乏魄力,瞻前顾后。他们都不会让你来找我。是官家让你来的吧?”
陈浖目光微动,第一次迟疑,抬起手,道:“苏相公,是蔡相公。”
在朝廷里,有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默契,那就是,朝廷的一系列大政,不论对与错,都是朝廷的决断,与赵煦无关。
当今官家的是一位清静无为,垂拱而治的贤明皇帝。
苏颂落着子,道:“我懂你的意思。说吧,还有什么话?”
陈浖仔细回忆了一下赵煦与他的交代,道:“事有对错,人有立场,这些无可厚非。而今,我大宋只有一个方向,我们都是船上的人,我们要护着船,迎风破浪向前。不能回头,不能阻止,不能拖延,更不能凿船。”
郭嘉隐约听懂了一些,想要张嘴说什么,又被他爹给警告,咽了回去。
其实,郭嘉想说,他们没有想凿船,正在凿船的是‘新党’。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大理寺
苏颂对于他这次子来的目的,以及先说的话,心知肚明,所以再三警告他。
‘新党’的清算,还在继续,他活着,官家还能顾着他的面子,保全苏家。他要是死了,‘新党’清算过来,谁还能保护他的这些无所倚靠的儿子?
苏颂对于陈浖的话,听得懂其中的深意。
大宋现在只有一条路,这条路上,只有齐心协力的人,没有拦路人。
苏颂心里考虑着,他考虑的非常多,从汴京城到江南西路,整个大宋的人与事,都在他脑海里。
‘新党’固然要警惕,可真正令苏颂忧心的,还是那个深宫里,操弄天下权柄的官家。
苏颂对这位官家有所了解,在他的印象中。
这位官家,与先帝不同,与大宋的历代皇帝都不同。
他懂得隐忍,懂得什么时候展露獠牙。更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他避开了他父亲的错误,跳出了‘新旧’两党的斗争,站在更高处,俯瞰整个大宋。
同样的,这位年轻官家操持的全部,直追太祖太宗,甚至犹有过之,触角深入了一些阳光之外,看不见的角角落落。
苏颂思索的越来越多,眉头也皱了起来。
陈浖没有催促,静静的等着。
他没有判断苏颂是否会出来,也不关心,他只是来传话,顺便替蔡卞看看,这位苏相公,有没有复出的意图。
“太爷,太爷,急信。”
门房少年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拿过一张小纸条。
苏颂沉着脸,伸手接过来。
能给他飞鸽传书的人不多,但凡来了,就是大事情。
他摊开看去,字并不多,十分简练:士绅围殴内监皇城司多人死抄家者众。
这样大的事情,足以震动朝野,苏颂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意外,士绅围殴不意外,抄家抓人也不意外。
他还能猜到,后面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府衙门,将要大肆诛连,以趁机推行‘绍圣新政’了。
陈浖还不知道洪州府发生的事情,还在安静的等着苏颂的决定。
郭嘉坐立不安,越发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颂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陪你去一趟江南西路,希望你们,还能卖我这个要作古的老东西一点面子吧。”
“谢苏相公。”陈浖抬手,脸上露出微笑。
他再次想起了在福宁殿,与赵煦一起用膳时,赵煦说的话:苏相公所求,无非是一个‘稳’字。若是旁人,朕不敢说,这位苏相公,他心中有责任,所以,江南西路的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置身事外。
‘官家看人,果然入木三分。’
陈浖心里暗想。
苏颂这会儿何尝不是感慨,他已经将陈浖的来意猜透了十之七八,也是摇头不已。
宫中那位官家,坐的太高,俯瞰天下。他们这些臣子的心思,都被看的一清二楚。有意针对之下,他们都将情愿或者不情愿的,在他的计划里,去到相应的位置。
陈浖这边说服了苏颂,即将启程,赶赴江南西路。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先一步抵达洪州府的,是大理寺少卿,刑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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