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颂在青瓦房有位置,但那个气氛容不下他,所以他基本都在政事堂的值房里。
姜敬从外面端着一叠奏本进来,道:“相公,几乎全部是弹劾大理寺以及王安礼的。”
苏颂正在看着身前的公文,这是青瓦房转过来,需要他这个宰执署名以及生效,发给六部执行的。
苏颂面无表情,头也不抬,道:“送去青瓦房。”
姜敬看着苏颂无动于衷,犹豫着走过来,低声道:“相公,我听说,皇城司那边还有所动作,是冲着王相公去的。”
这个王相公,指的是杭州知府王存。
苏颂眉头一皱,淡淡道:“要罢黜王存,要么是官家下旨,要么是我点头,章惇没资格。”
从体制上来说,章惇是参知政事,是‘副相’,苏颂是‘宰相’、是宰执,章惇是苏颂的助手。没有苏颂点头,章惇没有资格以政事堂名义发布任何命令,包括罢黜,迁调官员。
姜敬听着,不敢说话了。
现在满朝野谁不知道,您老就是个临时的空架子宰执,真正的权力都在章惇,蔡卞手里。传言明年您就得走人给章惇腾位置。
这些话,姜敬自然不敢说出口。
他不说,苏颂也心知肚明,道:“章惇绕不过我的。”
说完,他将手里的公文合起来,神色平淡的看着姜敬,道:“你做的太多了,在京城你会有危险,去应天府吧。”
这是要发配他吗?
姜敬脸色微变,瞬间又明白苏颂话里的意思,慢慢沉下脸,低着头,语气平静的道:“相公,学生只是想救些人。”
苏颂面色如常,道:“我知道,所以不怪你。现在局势复杂莫测,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向章子厚等人,你做的再隐蔽也会成为他人的投名状。章惇不能拿我怎么样,但你没什么顾忌。”
姜敬听明白了,放下盘子,抬手而拜道:“学生谢相公。”
苏颂审视他片刻,轻轻点头,道:“今天就走。临去之前,去见一见杨绘。告诉他,须知分寸进退,若是偷鸡不成,不得牵累过多。”
姜敬放下手,收敛情绪,平定片刻,不解的问道:“相公,王安礼一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在,并且都是陈年铁证,无法作假,王安礼肯定脱不了身。大理寺先审陈朝等人,明显是恶意打压,偏袒王安礼,这种情况下,还能败吗?”
苏颂看着姜敬,心底暗暗摇头,道:“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告诉你的那些人,早做打算。京城是是非之地,早些离开是为他们好。”
姜敬见苏颂不肯多说,只好道:“是,学生代他们谢过相公。”
苏颂没有再说,继续批阅公文。
这时,舍人房的沈琦正在看着各处送来的奏本,他要先行观看,分门别类。他慢慢翻看着,不知道过来多久,他看到一本,打开扫了眼,习惯性的就要归类。
已经丢出去,忽的脸色微变,连忙捡回来,认真看起来。
旋即,沈琦脸上微微变化,将奏本塞入袖子里,起身与身前的下属道:“我去一趟青瓦房,你们继续做事。”
六七个人应着,目送他离去。
沈琦到了青瓦房,将奏本递给当值的蔡卞,肃色道:“蔡相公,这是王存的奏本,说是依据惯例,年底入京述职。如果照往常,那王存在奏本发出的一天后就已出发,再有几天就能到开封了。”
蔡卞还没看,听着面露异色,自语的道:“王存也要入京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震慑
王存今年快七十岁了,从仁宗朝过来,得到欧阳修,吕公著等诸多大佬的欣赏,熙宁年间因为反对变法而辞官,元丰初复出,一路做到了开封知府,枢密学士,兵户二部尚书,元祐初又到了尚书左丞,是实实在在的副相,但卷入了‘新旧’两党的党争,被流放出京至今。
他是坚定的反对变法的保守派,但在‘旧党’的内部权力争斗中,输给了吕大防,二范等人,始终未能再回中枢。
这样的一个人,身份地位是完全不弱于吕大防等人的,在吕大防,二范等人相继凋零,‘旧党’面临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他的突然冒出来,自然而然会成为‘旧党’摇首相望的领袖!
蔡卞没想到王存会突然入京,看着他的这道平平无奇的奏本,却感觉异常沉重,眉头慢慢皱起,若有所思。
从他本心以及朝局现状来说,他不希望再起波澜,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巩固朝局,铺设变法路线,为明年复起新法做足准备,横生枝节只会牵扯他们的精力,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为复起新法平添了诸多障碍。
他是从王安石变法一路走过来的,经历的太多朝政的跌宕起伏,深知这个时候有进无退,沉吟一阵,沉声道:“你亲自去,见曹政,告诉大理寺,陈朝等人的案子,明天就审,按照官家说的,公允公开公正,邀请朝野官员去旁观,要在章经略等人回京之前,王存到京之前审结!”
沈琦听出了蔡卞的意思,抬着手,道:“相公,那这个案子该怎么断?大理寺总不能以‘祸乱朝纲、居心叵测’这样的罪名定罪吧?”
蔡卞一怔,继而也面露思忖。
‘祸乱朝纲,居心叵测’这样的罪名以往都是朝廷定的,大理寺没有这个资格。但现在大理寺提品,专负审断,没有确切的罪名,该怎么定案?
如果审了半天,是个葫芦案,再被反咬一口,那不止是大理寺的改制会受到质疑,朝廷也会极其没脸,朝野攻讦将更加澎湃。
“你先去通知,我仔细再想想。”良久,蔡卞说道。
这个案子已然不简单,一定要断的明明白白,任何的瑕疵都会留下后患,给朝廷带来无休无止的争斗,说不得还会出现第二个司马光,再给翻案了。
沈琦只是中书舍人,不便多说,抬手道:“是,下官这就去。”
他刚要走,蔡卞又道:“你再去一趟慈宁殿,看看杨绘能不能请出燕王。”
燕王赵颢作为大理寺卿,在王安礼这件事的发酵下,越发显得突出与重要。
“是。”沈琦应着,转身出了青瓦房,前往慈宁殿。
这会儿,杨绘已经在赵颢的偏殿,就坐在他的寝床不远处的椅子上,老神在在。
刘长史看着装睡的赵颢,走向杨绘,低声道:“杨相公,我家大王昏睡一天一夜了,太医那边说要静养,您就回去吧。”
杨绘坐着不动,道:“今天燕王殿下不醒我是不会走的。”
刘长史头疼,早知道刚才就不让杨绘进来了。
躺在床上的赵颢,眼皮动了下,心里腹诽:你不去找我那大侄子的麻烦,盯着我有什么用?就算我去审了,我还能审出对王安礼,章惇等人不利的东西吗?章惇连我母后都敢弹劾,我算什么?
杨绘自然听不到赵颢的心声,直接闭着眼睛假寐。
刘长史知道杨绘这样的人极其难缠,他这样说,恐怕真的能一直坐到宫禁!
刘长史正苦恼着,就得到通报,中书舍人沈琦来探望燕王了。
刘长史哪里会信‘探望’这两个字,却也不能不见。
沈琦进来,看到杨绘在闭目养神,抬手行礼,杨绘眼都没睁。
在杨绘看来,沈琦是章惇的人,又是晚辈,哪里会自降身份的理他。
沈琦也不在意,上前看着赵颢,见他面色惨白,昏睡不醒,转过头,一脸担心的看着刘长史,道:“刘长史,蔡相公很担心燕王殿下,命我来探望。殿下,不打紧吧?”
刘长史看着沈琦装的一点都不像的担心表情,心里腻歪,嘴上却道:“谢沈舍人,也谢蔡相公。我家大王患了急症,太医束手无策,现在只能静养。”
沈琦点点头,他自然看不出赵颢是装的,情知赵颢是不会出来主审了,安抚了两句,便出了慈宁殿。
刘长史见沈琦走了,杨绘还是不动分毫,心里很是愁苦。
这会儿,赵煦正在蹴鞠,没有以往那么激烈,以锻炼身体为主。
并且临近冬天,容易感冒。
没过多久,蔡卞就来了,站在球场外,面带拘谨微笑的躬着身候着。
赵煦踢了几脚,喊了暂停,接过陈皮的茶杯,来到边上,笑着与蔡卞道:“蔡卿家有事?”
蔡卞走近一步,道:“是。沈舍人刚刚去了慈宁殿,燕王还在昏睡,怕是不能主审王安礼一案了。”
赵煦喝了口茶,擦了擦汗,笑着道:“这个朕不管,让他们自己闹腾去。”
在赵煦眼里,赵颢等自然与杨绘一样,都是‘旧党’,狗咬狗看戏就成。
蔡卞与章惇自是希望赵颢出来审,只要赵颢坐实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就断绝了一些人的心思,并且对王安礼一案能够‘盖棺定论’,事后翻案的难度大大增加。
蔡卞也不强求,转而就道:“是。官家之前说,礼法与刑律有所冲突,需要仔细的梳理,将刑律置于礼法之上。政事堂已经命三法司着手处理,但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成。陈朝,林城等人被缉捕的罪名是‘祸乱朝纲,居心叵测’,大理寺要是这么判决,难免有些空洞,虚泛,不足以令人信服、心服。并且,容易为日后埋下朝争的祸根……”
赵煦听明白了,这样的罪名几乎是‘通用’的,杀伤力又巨大,完全可以套给任何人,倒不是不可以判,而是这么判了,会引出更多的祸乱,日后朝臣们有样学样,那天下会大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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