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一位长者已立于几步之外。
皓齿朱唇,三缕掩口髭髯,细长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一身靛青色长袍,上面有些破旧的补丁,略显矮小的身材,处处透着挺拔之气。
有诗单道:闻道仙人骨,萧然古佛风;虚藏若飞鸟,默见云间龙。
陈平见来人仙风道骨,气度不凡,连忙深深一揖,一边在融合了前世记忆的脑海里搜索着:
赤松子,年未详,曾受困博浪沙,为平大父(祖父)所救。去冬十一月,引平来此游学,习黄老之术。
原来是本主的爷爷救过的好友,自己现在的师傅,陈平放下心来。
转瞬间,陈平觉得“赤松子”名字很耳熟,又一时想不起出处。
“师尊,您回来了?”其实陈平也不知道这赤松子是不是刚回来,借坡下驴,顺嘴说说而已。
“为师山间采药,忽然彤云密布,电闪雷鸣,真个好大一场雨,只好躲在壁间等雨过去,方才回来。”赤松子改用近乎现代的语言说道。
说着,赤松子卸下肩上湿漉漉的背篓,将它放在洞口壁下的一处灶台旁,里面隐约半篓根茎、草茎之类的药材。
陈平望着赤松子利落的身形,心里有些诧异:赤松子是被本主爷爷救过的,算起来怎么也在八旬开外了。可他满头乌发,身体轻盈,怎么看,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自己这师傅,究竟有何养生之术呢?
赤松子回过身来,见陈平还立在崖边发呆,便移步向前,伸手揽住陈平的衣袖道:
“雨后崖边湿滑,小心坠落。日暮山风又起,你沉睡多日方醒,小心风透骨,还是回屋舍吧。”
陈平抬头看了一下四周,果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崖石在落日的余辉中,泛着赭红色。
陈平随着赤松子,回到山洞中。
洞内,随着外边光线的减弱,已经暗了下来。
赤松子来到石床边,摸索出一块松明,掏出一团芦苇花状的草絮,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两块打火石,就着草絮击打起来。
约摸击打了十几下,随着火星四溅,草絮上开始冒出烟来。
赤松子连忙用嘴对着鼓吹起来,瞬间,草絮就冒出火苗,他赶紧把松明放在上面,不一会儿,松明就点燃了。
赤松子将松明放在石案边的一个石槽上,他所称的屋舍里顿时明亮起来。满屋一股异样的清香,夹杂着些许硝和硫磺的味道。
松明,采自松树,燃烧起来可辩性极强,有种松树油的清香。
但哪里来的硝和硫磺的味道呢?陈平出于职业本能地思索着。
也许是赤松子手里的火石,或者是那草絮经过硝和硫磺的浸泡。
陈平从脑海中搜索到的信息了解到,自己师从赤松子,是为研习黄帝老子之术,此时尚称为道家,后世一派分支演变成了道教,另行发展。
而道家,此时做为一种修身养性甚至治国理政的方略,一直到前世,都在世界范围内流传。
道家的养生理论,成就了道医,道医又是中医的基础,逐渐发展,成为世界文明中璀璨的明珠。
很多道家修行者,都亲自进行草药的采撷和炮制,对矿物药材的炮制,又演变成了炼丹,包括后面火药的发明,也与此有着不解之缘。道家对于这些东西的掌握,远出人们的意料。
陈平收回漫无目的的思绪,借着松明的火光,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尊,您刚才说,我睡了有几日了。”
第4章 庄子即吾师
赤松子见问,徐徐道:
“这次辟谷,我特意授你吐纳导引术。三日前例行打坐冥想,谁知你竟睡着了,任凭呼唤,茫然不醒。而且这一睡,即是三日。”
“睡了三日?”
“足足三日,想来刚才那阵雷电,是惊醒你的缘故吧。”
“敢问师尊,我们还要辟谷几日,才能出关呢?”
陈平强忍着腹内阵阵的雷鸣声,小心地问道。
赤松子微微一笑,“吾已闻子腹内轰鸣,今方五日,还需两日,方能出关。
“也就是说,还要饿两天,才能进食?”
“然。”
陈平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屋舍,又扫了一眼门口同样冰冷的灶台,除了松明火光兀自一跳一跳地闪烁外,整个山洞里,没有一丝能找到果腹之物的迹象。不免肚里踌躇起来:
“没想到,穿越过来的第一天,竟然要饿着肚皮,还美其名曰“辟谷”,这可能是世上最不堪的穿越了吧。”
赤松子似乎读懂了陈平的腹语,只见他起身,默默地来到洞壁边,慢慢搬开一道石板,里面露出一个洞来。
借着松明的火光,陈平发现这是个洞中洞,洞口处极狭小,洞内却很宽广。里面满是一摞一摞的竹简,显然是功课用书。除了书简以外,地下有几个坛瓮。
赤松子从洞里提出一个瓮来,伸手在里面掏出两块黑乎乎的东西,递给陈平道:
“来,嚼嚼黄精,稍倾就不饿了。”
“黄精,这玩意顶用?”
陈平看着赤松子递过来的东西,似膏非膏,似干非干,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蒸晒后的制品,一时不敢入口,也顾不得文绉绉的了,索性用现代语言问道。
赤松子闻听,稍一愣,望了陈平一眼,旋即善解人意地笑道:
“黄精食用时要与气俱服,就像这样,慢慢品味咀嚼,令口齿间充满**,待满盈后,咽下三之有二,之后,再反复咀嚼下咽。”
说着,赤松子将手中的黄精,掰下一块来,含入口中,咀嚼着。
不得已,陈平照做。
也许是饥饿的缘故,陈平顾不得带有一些中药味的苦涩,不一会儿的工夫,两块黑乎乎的黄精,就进了他的肚子。
奇怪的是,吃过之后,胃里真的有了饱腹感。
赤松子缓缓说道:“黄精聚日月之气,得坤土之精,补中益气、润心肺、强筋骨,为道家修炼之胜品。吾师曾辟谷百日,全凭此物补益。”
“辟谷百日,不吃不喝?”陈平脸上露出与他此时年龄相称的吃惊。
“吾师在隐处四十许年,年逾八十而有壮容,辟谷百日,属寻常事。赖服食黄精,吸纳天地元气之故,此法亦传于道门内。”
陈平不禁好奇,“敢问尊师高姓?”
“庄子即吾师矣。”
陈平双眼立时瞪圆,脱口而道:“庄子,师祖竟是晓梦迷蝶、大名鼎鼎的庄子?”
赤松子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挪回洞口石板,回到硕大的石床上,面无表情地在一团蒲草上盘腿打坐。
陈平不禁深深地给赤松子鞠了一躬,转念一想,这礼节好像不对,于是,重整衣袍,给赤松子深深的一揖。
作完揖,陈平方道:“想不到师尊是庄子的门生,能拜您为师,也是在下莫大的荣幸了。”
“不必拘礼,足下的来历,吾已了然。你且坐下,为师与你慢慢道来。”
陈平见说,心里涌起无边的好奇。
早就听闻道家上士能参透宇宙天地,洞察世上万机,正好借此机会,试探一下面前的赤松子是否知道自己的来世今生,也好验证一下道家的功力。
想到这儿,陈平敛容正色,端端正正地在赤松子对面,盘腿打坐下来,洗耳恭听。
“说起来,吾与足下师徒之缘,幸全赖吾师之言。”
“师尊是说,庄子师祖,知道我?”
赤松子点了点头,“师祖早就预言过足下的出现。”
陈平那双炯炯的大眼,霎时瞪得更大了,若不是有眼眶阻碍,瞬间都能像他小时候玩的玻璃球一样,弹射出去。
赤松子目不暇视,娓娓道来:“为道者,无为自化,清静自正。君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
见陈平有些茫然,赤松子改为较浅显的亦文亦白道:
“道家,不像世间传说的那样,清静无为,无所事事。道家讲究盛世归隐,乱世出山济民。妙在无为和有为之间的转化。”
“当太平盛世之时,道家多隐在山林、城郭、市井,不求闻达,不显声名。譬如治世,往往与民生息,无为而治。”
“先祖老子当年出函谷关,关令尹喜对老子说‘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随后隐匿声迹,以不求闻达为要旨,讲的是要顺天应时,自然而然。”
“而当乱世之时,道家就要担负起济世救民的责任。就像申不害出山,韩昭候任命他作宰相,执政十五年国家安定,政治清明,军队强大,无人敢犯。韩非子好刑名法术学问,提倡的依法治国,连李斯都嫉妒他。这两人都是遵循‘黄老’的济世准则,无为化有为,实则顺天道,济现世。”
“师尊,那师祖是怎么说起我呢?”陈平听得似懂非懂,更关心庄子关于自己的事情。
“说到乱世,还要讲师祖婉拒楚威王请他为相的事。庄子面对楚国使臣的厚金,笑道:‘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说的是师祖不为名利所动,不愿最后成为君王砧板上任意屠宰的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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