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辽来说,这点小小的时间空隙已经足够了。就在所有人注意到他的那刻,他纵声呼喝,飞身跃起,竟然直接越过了有些歪斜的栅栏!
他身上光算两重铁铠就有四十斤重,从高处落下的力量何其巨大,以至于落到地面时站不住脚,有些狼狈地滚倒在地。距离较近的弓弩手们连忙丢弃手上的长弓或石块,转而拔短刀应敌。但张辽的动作简直快如闪电,他单手撑地一个滚翻,便直接深入到人群中;再起身时,手中七尺铁枪如灵蛇吞吐,瞬间就刺死刺伤数人。
弓弩手的队列瞬间大乱。借着这点时间,又有数名曹军将士翻越栅栏,各持刀枪,站到张辽身旁。
张辽略回头,向更后方的同伴们厉声喝道:“别管栅栏了,全都随我厮杀!”
眼下的局势再明白不过,贼寇们仰赖的不过是地形之利;而他们赖以发挥地形之利的,不过是那些石头和箭矢。只要贼寇们的箭矢和石块无法发挥作用,就会有更多的己方将士通过擂鼓尖石梯,扭转台地上兵力不足的窘境……所以,只要杀散这些弓弩手就可以了!
杀散他们,就必然胜利!
一众部下齐声呼应。
第六十五章 胜败
“随我来!随我来!”张辽嗔目大呼。
这是最好的机会,杀散弓弩手,夺取胜利!
然而因为丁立喊叫示警的缘故,往栅栏中央去的手持长枪长矛的士卒们,已经狂奔回来。他们同样呼喝着,向张辽压去。
贼寇之中有聪明人!他们回来的太快了!
张辽心中怒骂着,但是他继续向前,绝不停步。已经杀到了栅栏之后,就不能再停步了,只有不断向前,粉碎眼前的所有敌人,用刀枪拼出一个结果来。
如果手持长兵器的贼寇结成密集而坚固的队列,就绝非任何人一己之力所能对抗;但现在,因为短时间内两次调换奔走方向的缘故,他们的队列是完全松散的。
或许只要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他们就能站定脚步重整队列,但张辽不给他们时间!
张辽迎着枪矛上前,沿途左右横向摆动铁枪,连续奋力拨打开好几根枪杆……这是以短兵器对抗长兵战阵的必然之法,没什么出奇的,无非用的力气大些小些的区别。此前长枪手们隔着栅栏戳刺时,纵使枪杆被荡开,只要抽回来重新刺击,就能将张辽逼退。
但问题是,现在双方之间并无栅栏阻隔。于是下个瞬间,张辽猱身直进,一步就踏进人丛之中!
双方身形交错在极狭小的区域内,张辽也同样来不及施展枪法,索性双手握住短枪的后段,将之当做一柄铁棍劈头盖脸地左右乱砸。他手中的短枪以精铁为脊,分量不轻,一顿猛砸之后,身边倒下好几个人,莫不筋断骨折,形状惨烈至极。而四处飞溅的鲜血,将张辽周身铠甲都染红了。
然而他惊讶地发现,贼寇们竟然仍不稍退!
身后一名将士忽然大叫:“将军小心!”
张辽闻声侧闪,正看见一名身披铁甲的年轻武人挥刀直落,势若奔雷。张辽认得此人,也认得这柄厚背阔刃的短刀,就在片刻前石梯尽头的鏖战中,这手持短刀的敌人与自己周旋进退多个回合,即使最后负伤后撤,仍可算得是少见的劲敌。
瞬息之间,那短刀破空而来,距离自己的面门不过毫厘。而张辽眼神一凝,杀机大盛。任凭你是怎么样的好手,竟敢反复挑战,这是何等的狂妄?张辽张文远绝不会多给你机会!
距离张辽十余丈以外,站在箭楼上沉静观战的雷远忽然沉声喝道:“传令,让陈夏所部做好准备!”
樊宏接令,狂奔而去。
雷远深深吸气,深深呼气,转身大踏步往箭楼下层走。
箭楼的形制很是粗劣,纯以粗大原木拼搭而成,上下楼的台阶则用新削的木板,高低厚薄不一,铆接得也不牢固。一行人的脚步重重踏着楼梯,发出咚咚的闷响,又伴随着木料扭曲变形的吱吱嘎嘎声。
响声中,雷远继续道:“传令,邓铜、贺松两曲立即来箭楼下方,全体集合。”
傅恩接令而去。
待到站在箭楼底下,视线被栅栏和将士们的身影所阻,台地最前方的纠缠恶斗便看不见了。
距离雷远数丈远处是第三道栅栏,原本排布在栅栏后的陈夏所部近三百人,这时候正如潮水般往栅栏开口处汇集,随时准备向前挺进。
“老郭,你身边还有多少人?”
郭竟跟在雷远身边,始终全神贯注,不敢稍有轻忽。此刻立即回道:“半数到后头搬运木石了,现在身边尚有一百二十人。”
“好。”
以张辽的勇猛,光是陈夏的力量还不够,得加上这些,加上所有人。
邓铜三百人不到,贺松三百人不到,郭竟一百二十人,再加上本部扈从数十人,合计八百人出头。这便是雷远现在能够调动的全部力量了,雷远打算将他们全部投入战场,来争取一个结果。
雷远原本极少参与军务,即使这数月来跟随兄长行动,也只是在雷脩问起时才提出意见。但身在庐江雷氏这种豪武家族,终究耳濡目染地见多了厮杀,再加上前世、此生都读过几本兵书;因而在战场局势的判断上,雷远竟似乎有些格外的把握。
就在张辽投身第一道栅栏以内大砍大杀,而所有人都以为防线即将动摇的时候,雷远的心里,却有一个无论如何压抑不住的目标,猛地浮现。
雷远忍不住呼吸有点急促,强烈的激动感像是海潮一样冲刷着他的心脏。这个目标,似乎有些太过美好,不像是真的;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如果成功了,此战必胜!而曹军必退!
他低下头再想了想,觉得自己想清楚了,这个目标有机会实现,也值得努力一把!
那就试一试。
他抬起头,数百人已经集结整齐,在面前黑压压地列成了好几排。
“诸位,我们……”雷远并不耽搁时间,他向将士们挥手示意,一边向前,一边准备下达命令。
而就在此时,台地前方沉闷而密集的战斗嘶吼、连绵不断的金铁交集之声忽然高亢,入耳时令人心悸不已。双方本已经惨烈至极的白刃相搏,竟如火上浇油一般,忽然再度激烈了几分。
“是丁立!”留在箭楼上眺望的樊丰忽然大叫起来:“丁曲长往石梯的方向杀过去了!”
丁立想到了!本以为他是去救援丁奉的,原来他想到了吗?
可惜……他行动得略微早了些!
雷远微微吃惊,又有些失望。
下个瞬间,雷远锵然拔刀:“所有人跟我来!”
当丁立带人从第二道栅栏的开口处急奔出来时,正看到丁奉再度挑战张辽的场景。
丁立虽说文吏出身,但也久历战阵,不是没有见识的新手。这些年来见多了能征善战的猛士,可张辽的表现,简直让丁立遍体生寒。他非常清楚:此等熊虎之将天下罕有其匹,与之对战,只能以严密的队列谨守阵脚、徐徐消耗,绝不可直撄其锋芒!
丁立心中剧痛如绞。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丁奉的悲惨下场,他瞬间想到了童稚的丁奉随自己嬉戏的场景;想到丁奉的母亲,自己的七婶将儿子托付给自己的场景;想到了安丰丁氏与自己同辈的十余名兄弟姐妹,毫无办法地一一折损于乱世的场景。
然而身在死生决于顷刻的战场,这些想法都只是脑海中的浮光掠影而已,甚至不能占用丁立瞬息的时间。在战场上,脑海中只容得下最冷静的判断。
他厉声向左右喝令:“跟我来!往这边!”
靠山崖的那侧终究铺排不开兵力,张辽既已杀进第一道木栅,弓弩手的损伤就不可避免。因此对擂鼓尖石梯的覆盖射击,也不可能维持原来的密度。
这时候,纵使自己带人增援那个方向,也救不了丁奉,也缓急无法恢复弓弩手的队列,只能凭借兵力优势,一步步地压迫张辽。然而如果这样选择,石梯那边怎么办?从石梯不断攀援上来的曹兵怎么办?无法阻断石梯的话,曹兵的数量只会越斗越多,最终多到把己方完全压垮!
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去理会丁奉的死活,而以足够的兵力冲向石梯尽头。
那个位置,完全处于山道下方曹军上百名弩手的射击范围。在那里作战,死伤就会很惨重,但如果能够不惜代价、不计死伤地迫退彼处曹军,就等于掐断了曹军登上台地的唯一通道。
这样一来,除非张辽及时抽身折返,否则就会被包围在台地上!
没错,丁立瞬间再度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迫退石梯尽头的曹军,封堵住曹军后继增援的通道,那就能够将张辽围困在台地上。
为此,哪怕流再多的血,都是值得的。只要能把张辽围住……任凭此人勇猛,台地上一千多名将士齐上,只需一人一刀,就能把他剁成细细的肉糜!
杀死张辽,为小将军复仇!为所有人复仇!
丁立在心中咆哮着,与仓皇后撤的杨肃等人撞击到了一处。
与此同时,丁奉根本没有注意到周边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