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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 (七月新番)


  第五伦不打算将门槛设太高,毕竟这次参与考试的,不仅有太学生,还包括第五伦家的义学子弟,乃至于所有愿意报名,并在三月初一来长安南郊的士人!
  王隆犯愁了:“若只试论语、孝经,人人皆熟读,如何能有所区分?”
  第五伦笑道:“文山果然是良善人,还是余教教你罢。”
  魏王开始明目张胆塞私货:“在试题之中,加入几道扬子之学,拉开分距足矣!”
  王隆先是一愣,总算明白老博士们都清楚的事了:“想让扬子之学发扬光大,光靠收藏其书还不行,还得让士人主动去学……”
  “然也。”第五伦拊掌,让王隆下去依策照做,至于其他,策论的题目他自己出,数术、常识则找了管水利的杜诗,明法一科,则让廷尉掾郭弘出面。
  但考虑到郭弘乃是学的小杜律,又找了一个会大杜律的官员凑题,这明法科相当于司法考试,和大众的儒学不同,依然是各个律令家族小圈子的游戏。
  “即便还不完善,也比靠‘熟人介绍’来择吏要强吧。”第五伦如此喃喃说道。
  倒是王隆应诺告退后,念及今日与魏王的交谈,一边为扬子之学可能因此被更多人主动去学而激动,又想到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暗暗念叨道:
  “只不知有朝一日,这考试,会不会考诗赋?”


第366章 朝为田舍郎
  张竦住回了尚冠里,不同于老友陈遵做了京兆尹后的忙碌,张伯松较为清闲。
  二月底,他的弟子杜林却来拜见。
  “三月初一射策,弟子有幸作为主考官之一。”
  “你当得起。”张竦与杜林既是甥舅,也是师徒,说道:“你博洽多闻,时称通儒,又因为同乡耿伯昭举荐,早早就入了魏王官府,做了少师,尤其精通小学。这次魏王射策,经术一科里主要考的,不就是论语、孝经这些小学么?”
  张竦勉励弟子:“我听陈遵说了,魏王对此事颇为重视,特地令京兆尹协助宣扬,在各县都挂了诏书,届时恐有数千人齐聚长安。汝可要好好协助太师张湛、奉常王隆办好,于汝仕途大利。”
  杜林作为最早投靠第五伦的五陵士人,虽然得了少师之名,但想要稳住这位置,可不能什么都不做。
  说到这张竦晓有兴致地问道:“既然称之为主考官,莫非还有副职?”
  “有,大王虽不让太学博士出题,却令其推举二人为副考官,只协助审阅经术、策论两科。”
  张竦乐坏了:”二桃杀三士,妙啊,博士们顾不上怨恨魏王冷落太学,反而要为这名额争个头破血流了。”
  杜林又道:“若论文章精妙,无人能及夫子,夫子本也应入选。”
  “老夫名声差,当不起。”张竦摆手,又问道:“五陵的各家私学老叟,对此番射策态度如何?”
  第五伦这次文官考试的目标有两类人,其一是王莽时代的太学生,另一类则是五陵私学圈子的数百上千名儒士。
  虽然有太学作为官学,但博士毕竟不是人人都当得,也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去太学,故而民间私学亦颇为兴盛,以诗书世家为中心,当地士人自发前往拜谒求学,有的只是想粗通诗书后在地方谋个生计,入蒙学教人,野心较大的,则此作为考太学、举孝廉的阶梯。
  关中学风,除了长安外,以五陵最盛,些儒家私学大师所带生徒少至几十,几百人,多则上千学生,有的人亦官亦师,名望比太学博士还要高。
  同样,这些在野的士林之辈,也比为了学派前途,不得不讨好当权者的太学博士们有骨气。
  杜林叹息道:“我奉魏王之诏,在五陵宣扬,号召各位私学大儒让弟子去参考,但反应寥寥。”
  “茂陵申屠刚便不让弟子参考。”
  张竦道:“申屠刚质性方直,常慕汲黯之为人,当初便反对王莽代汉强谏,被放归田里。他一向看不起我等谄媚之辈,如今虽然对西汉、绿汉不抱指望,但仍怀念前汉罢?”
  杜林道:“不止如此,大王此番射策确实与过往大不相同,有人以为,不该将圣人经术与数术、农稼常识并列,是故颇为抵触。”
  “有人则是觉得,让所有人皆能参考,乃是坏了过往选拔太学生及察举的规矩。”
  “倒是河内大儒伏湛,得知此事后,不顾路途遥远,给百名弟子出了路费,让彼辈来赴考。”
  “伏湛是聪明人。”张竦道:“我看这世上私学之师,还是以伏湛之辈居多,而申屠刚较少,此番射策,魏王定收获颇丰。”
  “尤其是对寒家子弟,更是难得的机遇啊!”
  ……
  关中私学虽盛,但待遇却天壤之别,有人能在五陵城邑边、干净宽敞的大庄园中埋头苦读,但有人却得为生计发愁,只在闲暇时才匆匆来听一堂课。
  这不仅与弟子的家境有关,也取决于老师是富是贫。
  若要选出关中最穷困的教书夫子,琅琊人承宫敢称第一,恐怕无人能为第二。
  盖在他身上的布被满是补丁,皆是妻子亲手所缝,乱世不易,有一被避寒就不错了。
  屋舍是简陋的草庐,还是弟子们及本地人一起帮着盖的,里面家徒四壁,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因为但凡有点余财,都被承宫拿去换了简牍、笔墨。
  他的讲学场所更不成样子,就是庐舍外的大槐树荫下,席地而坐。承宫很乐观,常将这里比喻成孔子杏坛,但弟子在盛夏听课时被蚊虫咬,寒冬腊月也穿着单衣瑟瑟发抖听他讲课时,承宫还是忍不住心酸。
  今日,当承宫从睡梦中睁开眼时,发现他那布裙荆钗的妻子,已经默默操持了一切,早早起来忙着收拾,连他远行的行囊也收拾好摆在门口。
  承宫看着妻子大清早一头的汗,不由惭愧:“让细君受苦了。”
  妻子没说话,继续默默添火,等承宫一碗粥下肚后,弟子们也赶在天光大亮前陆续抵达。
  他们的衣着和承宫差不多,或背着雨伞,或顶着斗笠,甚至还有扛着陶釜,一副远行的打扮。
  “路途远着呢,要走到天黑,谁还没吃朝食?”
  承宫问了几句,有人讷讷应答,承宫遂让他们赶紧去打碗粥垫肚子。
  眼看约定的时间将至,承宫点了点人数,往日,来上学的人参次不齐,和太学生不同,他们出身低微,不少人还兼着其他生计,或在家里耕作,或在新建立的官府中做斗食小吏,甚至给人抄简写信为生。某些人,若没遇到承宫这操着一口蹩脚雅言的外地夫子,恐怕连字都不会识。
  时间已至,但还有几个说好要来的弟子未至,承宫也不急,然他们在平素讲学的大槐树下就坐,说道:“去长安前,先与汝等说说我的事罢。”
  承宫慢悠悠地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吾乃徐州琅邪郡姑幕人也,年少时,才上了蒙学,识得几个字,就遇到大疫,父母皆亡,家也穷了。我当时才八岁,只能为富人放猪为生。”
  富人嫌吃人矢的猪太脏,遂不圈养,也不求这些猪长多快、长多肥,就让它们一天在山里自己去找吃的,牧儿在后跟着,打打猪草。
  承宫小腿上,还有一块被猪嘴啃过的疤,至今走路还有点小瘸。
  “我故乡有名儒徐公,以《春秋经》教授诸生数百人。我每次赶着猪群路过,都会远远看着,看着诸生能在庐下就学,心生艳羡。”
  “是故每每驻足,偷听徐公讲经,徐公也不赶我走,倒是我心生愧疚,为诸生拾薪,一来二去,徐公怜我,遂留门下。”
  “如此执苦十数年,我勤学不倦,经典既明,乃归家教授。”
  “我若不遇徐公,不学经术,至今仍不过一放猪倌。”
  尽管他如今也不富庶,可毕竟较过去多了几分指望,承宫也立志,要像徐公那样,有教无类。
  承宫叹息道:“我本欲在琅琊过安分日子,可却遭遇乱世,闹了赤眉……”
  赤眉痛恨富人,甚至对读书人都有几分仇视,承宫觉得短期内东方不会消停,遂变卖了辛苦教授攒下来的家产,换了路费,赶在东方大乱前,带着妻子不远千里来到关中。
  除了避难,尝到学问甜头的承宫也欲拜名师,入太学,但抵达长安后才发现,没有关系和足够的家产,别说太学了,名师的私学都入不了。
  盘缠已尽,承宫为了生存,遂辗转来到右扶风,在乡间里闾教点小学的简单学问。因他是外地人,只能降低束脩标准,所收多是寒门、中家子弟,对想读书的穷苦孩童也颇为宽容,一袋米代替束脩就行。
  极盛时,承宫也曾坐拥数十弟子,乡中显名,但随着关中也陷入大乱,弟子各奔东西。治世里识几个字还不错,可乱世中又有何用?
  但现在,承宫终于有底气说一句:“有用!”
  魏王的诏书已经挂在各县的城门边、府墙上,哪怕上面明白无误地写着,广纳贤才,但凡自认为足以胜任考试内容的人,皆可赶赴京师参考,不问其阀阅、家资、师承,甚至不论年龄,来者不拒!
  这种降低门槛的方式,让太学博士们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冒犯,五陵大儒亦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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