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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 (七月新番)


  无数矛杆被折断,具装战马撞在了魏军士兵的血肉之躯上面,又将他们踏在蹄下。
  也伴随着噗噗噗的利刃入体之音,一些魏军矛戟刺入马匹或他们主人防护不到的皮肉上,透体而出!
  这一瞬间的冲击,魏军死伤必然更重些,但不论如何,三个营并没有因为上千突骑的冲击就轰然溃散!
  “顶住了!”
  秦禾只感觉自己的手,也要随着手里的兵器一起断掉,站前排的人以血肉之躯扛下了剧烈的突触,他那爱吹牛的袍泽就在那儿指挥,如今生死不知。
  也顾不上其他,现在能做的,便是不辜负用鲜血和性命赢得的空间时间。秦禾等人手里举着长长的拒,架住那个在马上左右劈砍的良家子骑军吏,让他无法继续向前。
  而身后的材官弩兵,则举起弩,瞄准,在这极近的地方射出了几枚致命的箭簇!
  那良家子骑也举着手弩欲反击,却被矢射穿了甲,低头看了看,嘴角淌着血,从马背上轰然跌落!
  也有士卒用的是特制的钩矛,类似卜字戟,但小叉是反的,勾住良家子骑身上的甲片或兵器,几个人猛地一拽,就将其拉下马来!
  而混战中,自有持刀盾者上前,乱刀砍下,结果他们的性命。
  而这群个子娇小的刀盾兵还有一项任务:专砍马腿。
  总之,为了实现以步制骑,第五伦和景丹集思广益,什么损招都用上了。
  类似的事在奉命用性命来顶住冲击的三个营中不断发生,就像景丹对麾下校尉、军司马们说的一样:“顶住一轮突击,只要不调头逃,该逃的,就是突骑了!”
  随着鸣金响起,一冲不动的良家子骑开始退却,秦禾的钩拒断了,随手抄起了一根军中因为钩拒不足,而用来凑数的铁粪叉追在后头。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奔跑中,秦禾一时有些恍惚,是了,那应该是数年前,还在做关中某家豪强的徒附佃农时。
  他在田里艰难挺起酸痛的腰,看向路边,望见东家的子弟在纵马游猎,猎犬追逐野兔进了他们租种的田里,随意践踏,佃农却只能忍气吞声。毕竟豪强家的儿子可以声称,练习骑术,是为了报效国家,杀敌立功。
  只有他们这群卑贱的甿隶、迁虏,则只有被征召时作为徒附,紧随其后的份。而若是不幸成了敌人,甚至连面对面交战的机会都没有。
  撤退的良家子骑中,不少人也面露迷惑,这些隗崔口中不入流的甿隶兵,一张张因常年农活被晒得黑乎乎的脸,和家里的佃农没什么区别。
  他们是胆怯而脆弱的,本该在铁骑轰然突触时崩溃,或举起习惯拿农具而非兵刃的双手投降,或掉转身没命的逃,犹如惊恐的野兔,让他们随意驰射劈砍才对。
  可为何,在第五伦麾下,却忽然就有了如今坚毅的勇气,竟在突骑冲击下岿然不动,甚至还能发动反击呢?
  这个良家子一时想不明白,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因为伴随着一声惊呼,他的马轰然摔倒,却是被一个在践踏冲击中没死透的士吏猛地翻身起来,砍了马腿!
  良家子只来得及将手里的矛刺了出去,然后便在天旋地转后,被自己的战马压在身下,马身外加具装,实在太重,他已动弹不得。
  那袭击他的士吏挨了一矛,也支撑不住,颓然跌倒在地,瞪大眼睛,模糊中,一双沾满雪和泥巴、鲜血的布鞋走近,蹲下来。
  入目是秦禾那张因为疲倦、厮杀而显得更丑的脸,血和汗粘在面孔上。
  秦禾发现,自己手下这多嘴多舌的士吏,当初在新秦中一起被魏王收编的袍泽,胸口已被断矛贯穿,眼看是没法活了,他却还在笑,努着嘴喃喃道:
  “秦禾,我现在口中……咳,有唾沫了,一吸溜就响,你听,嘶,嘶……”
  “是不是,比黄河水,还要多。”
  这哪是唾啊,分明是是止也止不住的血沫子啊!
  秦禾嘴唇颤抖着,他不喝酒的时候,嘴就拙,不知道该和濒死的袍泽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其咽下最后一口气,停止了抽搐。
  秦禾默默起身,回头看到了被压在马下挣扎的良家子骑。
  他一定出身于陇右某个了不得的坞堡庄园,或许就是十六家豪强的子弟。
  身上的甲胄颇为精美,鱼鳞甲编缀得像真正的鱼鳞,胄不知飞到哪去了,脸上裹着丝绸内衬,防冻也防箭破甲伤肤,还有那具装骏马,恐怕也价值百金,光一个当胸,就能换秦禾身上的札甲十几件吧?
  良家子此刻也抬起头,仰望这个凝视自己的魏卒,曾经的庄稼汉子,这是难得的角度,本来永远不可能的角度。
  豪右富户之子,与甿隶佃农之辈,谁高谁低,难道还用说么?
  可如今,秦禾却能够俯瞰着自己的敌人,撇去身上这些家什,他们在沙场上平等的较量,而结果,是甿隶兵们,赢了这一阵!
  他胸腔里带着老袍泽战死的愤怒,二话不说,对着这年轻的良家子,举起了手里的粪叉!
  良家子倒不是害怕、颤抖,反而勇敢地挺起胸膛,他应该是记起了父辈的荣耀,或者想起这身甲承载的故事,他的某位祖先,可能追随卫、霍出击匈奴,也可能持戟骄傲地站在汉宣帝身旁。
  他骄傲地抬起头,挺胸说道:“吾乃汉左将军,陇西狄道辛公之后,我叫……”
  但秦禾却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皱眉猛地一戳,粪叉刺穿了良家子的喉咙,结束了他的性命,也将未尽的遗言噎在鲜血中。
  他用得最熟练的,还是这物什啊!
  又杀了一个良家子,在隗崔眼中,一百个甿隶兵加起来,都不划算交换性命的陇右武骑士。
  但秦禾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好受半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只颓然坐在袍泽和敌人的尸体中间,既不指挥,也不去砍首级,只任由魏卒们从自己身边经过,抱着染血的粪叉,想到袍泽平素吹的牛,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这厮,自此以后,我逢人就要替你,吹嘘这场仗了!”
  ……


第347章 冲就完事了
  “大王,敌步兵先击我右阵,鏖战之际,良家子骑突击右阵侧翼,第三曲乙、丙、丁三营御之,敌不能入!”
  右阵侧翼那一小片让数百人付出性命的冲撞与厮杀,放在整个战场上,只是极其微小的一环,交战双方的勇敢、畏惧、挣扎,就化作这么短短一行报告,送到第五伦面前。
  “余在看。”
  第五伦何止在看,他看得心情激荡!
  虽然和景丹针对敌军最优势的良家子骑,做了许多准备,但演练终究不比实战,真打起来会如何他也没谱,此刻望见士卒们顽强击退了敌骑第一波进攻,第五伦竟生出了巨大的感动来。
  回想八个月前,他刚刚抵达鸿门,接手这支军队时,他们简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是第五伦带过最差的兵。若是直接拉上战场,和王邑在昆阳,被刘秀三千人就打得狼狈奔逃的那三十万新军毫无区别。
  五月二十五日举义诛暴后,得知不用去南方送命,而要调头打朝廷时,士气神奇地涨了不少,但依然只能和北军比烂,进了常安城又迅速堕落,差点拉不出来。
  当时甚至有将领气馁地提议,索性将这四万人都扔掉,回魏郡算了,那里的旧部总比他们强。
  但第五伦没同意。
  “谁是天生的战士呢?”
  “军队的中坚,八百猪突豨勇士吏,五六年前,不也是农夫、甿隶、佃农、轻侠、奴婢么?”
  他们,不也曾是这副鸟样么?用铲子抄起来,放进熔炉里猛火使劲炼,时代的大风犹如水排鼓囊呼呼作响,如此才能从石头变成铁。
  第五伦费尽心思,发过金子,在河西与田戎鏖战,渡河夺取河东郡,只为练兵……虽然仍是比烂,但一场场仗打下来,也有点军队的样子了。潼塬之战、渭水一战,对上绿林里最能打的刘伯升、王常军,也能利用地形战得有来有回。
  直到今日。
  在平坦没有任何防御的周原,他们竟已能面对这世上数一数二的精骑突击,硬生生扛住伤亡,将对方顶回去!
  良家子骑一冲不动,迅速退走的那一刻,第五伦泪水夺眶而出。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位老母亲,含辛茹苦将不成器的孩子拉扯大,不论旁人如何说这娃儿天生废材,再生一个罢。却仍不离不弃,不但物质上倾力给予,内心也给他关怀,终于见其成器的那一刻。
  “没白疼。”
  见魏王拭泪,旁人还以为他在悲悯士卒之伤亡,悼他们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但第五伦很快便重新恢复了往日冷静,哈哈笑起来。
  “那白虎将军隗崔,空有优质的骑兵,却没用对啊!”
  倒也不能怪隗崔,人是经验性的动物,仔细想想,自突骑诞生伊始,他们的主要对手,就是匈奴胡骑,百多年来,并没有太多和精良步兵较量的机会--除非汉军一口气打到埃及去,与罗马硬碰硬。
  细细数来,突骑过去遇到的步兵,都是什么玩意?比如西域城郭兵,西域南道的小城郭常常组成联军,作为匈奴仆从,被陈汤轻蔑地视为“一汉可敌五胡”的存在,只要良家子骑出马,一冲即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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