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始对这边鞭长莫及,只满足于传檄而定,梁王和庐江的李宪实力有限,一时半会也扩张不到此处,徐州南部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没事,阿爹来了。
刘秀沿着泗水南下,于各处笼络豪家,对他们进行宽慰,得了各家资助,好歹有口饱饭,马匹行头也重新置办了起来。
当进入南边临淮郡地界时,他们的人数已经扩充到了三四百。
而之所以挑临淮而来,是因为邓禹认为:“徐州南部最富、最大者,莫过于临淮(江苏中部)!”
“临淮是大郡。”
“人口超过了百万。”
邓禹不知道具体数目,其实前汉时最后一次人口统计,临淮郡有户二十六万八千,口一百二十三万七千,这数量,甚至超过了北方的魏郡。
这还是在分割出泗水、广陵两个小诸侯国的情况下,这三加起来,长江以北,淮泗环绕的这片土地,其人口,已是直飚两百万了。
可即便是临淮郡,在乱世里也没能保全,淮河以北是赤眉的天下,更有不少投机的乱兵,打着赤眉旗号,却干着盗匪的勾当。
而等到刘秀他们抵达淮河边时,当地风俗也为之一变,看得出来,路旁的地不是旱田,而是种稻谷的水田,如今虽干涸,但稻茬子仍在田中。
见到稻田,刘秀却是想起他们这一路来,抓了赤眉俘虏后问出的一个笑话。
“赤眉就在淮北,汝等为何不渡过淮河去南边?“刘秀问得很认真,若是赤眉大举南下,他们又得跑了。
“南边有什么?”赤眉小兵一脸懵懂,他们跟着樊巨人打出家乡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对遥远的南方,只听说那儿的蚂蚁和蚊子,比手巴掌还打,一叮就死人。古树老林子密布,路上爬满了蛇虫毒物,根本无从下脚。
而那里的土著文身断发,还吃人呢,一口一个小孩子!去不得,去不得!
这些话听得刘秀等有文化的人面面相觑,赤眉说的是春秋时的南方罢?岭南或许如此,但淮南、会稽可都是好地方,刘秀当年听老同学、会稽名士庄子陵说,哪怕是长江以南,数十万人口的大郡也有好几个呢。
而更有一句话,莫名的真实。
赤眉俘虏说道:“吾等吃不惯淮南稻米,吃了上吐下泻,故皆不愿南行。”
这是夸张之言,但北人多以粟为食,穷人也食豆麦,唯独稻子却很少。不懂的人,只听说是泡在水里的杂草,这能吃?
赤眉中不少人,竟视其有毒,也是跟着樊巨人后不事生产,日子好过了些,开始挑食了啊。
此言听得刘秀哈哈大笑:“吾等倒是不挑,饥甚,有什么吃什么。”
“梁、粟、麦、稻子。”刘秀看向冯异:“我最爱的,则是公孙豆粥,尤其香!”
对啊,现在最要紧的,是寻一个能让他们容身的地盘,哪还管其在南在北,在西在东,是贫是富,先落了脚再说。
他们确实没来错地方,站在水畔看对岸,淮北的兵匪祸乱的场景皆不见,农田里闾井然,这里依然处于秩序之下,听说多亏了王莽的”淮平大尹“侯霸治郡有方。
临淮郡的首府本在北岸徐县,但随着淮北赤眉乱匪横行,侯霸是个能吏,将治所连同百姓,都搬到了南边的盱眙——楚怀王熊心的首都,也是后生小龙虾之都。
韩信的老家淮阴,也在这个郡。
渡淮水的船是在荒村里找到的,但冯异带着第一批人才过去,就被南岸手持粪叉的农夫和闻讯赶来的郡兵围住,吵吵嚷嚷,只当他们是盗匪。
而刘秀亦乘舟而至,一身绛色汉家衣冠,他没能顺利上岸,在赶来拦截自己的艨艟前停下,手中举节,不卑不亢地说道:
“更始皇帝麾下,武信侯、执金吾、徐州牧刘秀,持更始天子之节,前来晓谕临淮侯君!”
看着对面校尉疑虑的眼神,刘秀又换了一种语气,露出了笑。
“吾乃庄(严)子陵在太学时的同舍好友,听闻侯君亦与子陵相善,友人之友,亦是朋友,四海之内皆兄弟!”
“秀愿见侯君,共商保临淮,御贼寇之策!”
……
十月初一,就在刘秀惶惶如丧家之犬,在东南为了一处容身之地而奔逃时,大西北的第五伦,也带着大胜之威,回到了栎阳城。
而一直在为女儿出嫁发愁的“少保”史谌,得知第五伦回归,亦是颇为欣喜,比听闻渭水大捷时弹冠而庆还夸张,吹着自己刚写好的奏疏,暗道:
“大王打了那么久的仗,也该享受享受了!”
……
第324章 汔可小休
第五伦根本就没有时间“享受享受”,回到栎阳城后,他仍忙得不可开交。
最先要定下的是渭水、潼塬一系列战争的赏功定爵,此役最突出的功臣无疑是折签渡河的河东张宗,封侯是板上钉钉的事,以为三军表率。
第七彪、郑统等皆有功勋,自当加食户,反正第五伦采取了汉时的策略,将“侯”这个级别的经验条拉得老长:从千户到几万户,很多人前几级的“男、子、伯”升得颇为爽快,到这这一层却得熬白了头发,估摸着彪哥等人到最后都得哭诉:“为大王将,终不得封公。”
这是对勇将的褒奖,一方统帅方面,最突出的无疑是一手策划了潼塬磨盘计划的景丹。第五伦一口气将他从“二千户”级别,提到了三千五百户,挤入功臣前列,相当于送了半个小县的田租给景丹。景孙卿是在“均田”上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还有大用,岂能光干活不吃饭。
针对渭北三十余家豪强的清算,彭宠、张鱼所在的廷尉署负责栽赃,万脩、郑统负责武力镇压不服者——确实有三四家鱼死网破,聚众反抗。
但在打掉这些豪强后对其田产的抄没,则由景丹具体负责,宣传需要做好,倒不是怕豪强兔死狐悲加入抵抗,而是要提防他们煽动百姓,这也是第五伦反复强调此番作为只针对“暗通刘伯升者”的原因。
相比于景丹,耿弇的褒赏就略逊,加了八百户,堪堪与没参与此战的马援持平而总量稍少,毕竟他在决战前心高气傲,轻视了绿林,导致来歙纵容迂回,差点出了大篓子。
如今小耿正憋了口气追来歙,结果第五伦刚接到的回报,说耿弇已经一口气追到了北地郡去,打了来歙的后队,杀俘数百人,但来歙本人则钻进了北地,而耿弇则歪打正着,接应了被隗氏和北地豪强驱逐的原涉,让他保于泥阳县。
在接到第五伦的加户诏令后,小耿表示羞于接受。
“愿为大王取北地,擒来歙,方敢受赏?”
第五伦乐了,立刻让人传讯,勒令耿弇暂留于泥阳,不得再继续深入北地。
“你转告伯昭,西汉虽趁我与刘伯升决战,偷取北地,但毕竟未曾正式决裂,岂能因其一时心软收留来歙,就公然打着魏国的旗号,与之刀兵相向呢?”
“当然。“第五伦话音一转,对耿弇派来回禀的弟弟耿舒说道:“关中侠客若是仰慕原涉大侠,出于义愤去帮他收复失地,吾等亦不好制止!”
耿舒是耿弇弟弟里比较机灵的,立刻就懂了。
入冬了,第五伦不愿立刻和西汉开战,这几个月,他只想在黄土高原上打打代理人战争,拖住隗氏,让他们难以全取北地即可。
万脩的功赏又次于耿弇,毕竟他没赶上决战。
倒是在对窦融的处置上,第五伦颇费了一番心思。
第七彪目前驻扎在蓝田,仍不忘上了一封奏疏,用他浅显粗鄙的语言和丑陋的文字,狠狠告了窦周公一状!
“好个阿彪,就差骂窦融里通外贼,故意放邓氏兵走养寇自重了。”
第七彪的弹劾,与窦融自己的请罪奏疏,一左一右摆在案几上相互对照,第五伦看乐了。
但窦融应该不是演,他与绿林是老对手了,小长安血债累累,几乎是不死不休;也不是真的菜,毕竟与自己齐名……
“或许就是倒霉透顶,遇上了个难缠的对手。”
“胜负乃兵家常事,临阵偶然失利,情有可原,余深知周公之功!”第五伦亲自写了一封勉励窦融的信。
没有功劳,有苦劳啊,张宗是归窦融指挥的,他能起到关键作用,窦融也算有识人之明,第五伦也不吝啬,给窦周公加了一百户以为勉励。
厘定完众将校的功赏后,第五伦也是殚精竭虑,恰逢史谌一封奏疏递了上来。
第五伦皱眉暗道:“他又要作甚?”
不论是迁宝鼎还是提议开后宫,每次史谌欲拍马屁,都拍到了马脚上,第五伦对这新朝降将耐心已经快到头了。
但今日其上书,却让第五伦心情不错。
“没白白敲打,这次倒是长记性了。”
史谌却是以为,魏王大胜刘伯升,渭北已宁,是时候将王后、王太子接来栎阳了,相应的王宫也得建起来。魏王简朴,一个人可以和官署、书简挤在一起,但王太子年幼,若是被吵到就不妙了……
第五伦召见了史谌:“万事草创,不宜大兴土木,宫室不必重新兴建,汉时离宫别馆在渭北者也不少,距离长陵近者便有好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