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晨也明白侄儿的用意了,只叹息道:“这是未虑胜先虑败,未虑进而先虑退,但我,只能给你八百人!”
“足够了。”
邓奉对整场战争持悲观,对自己却信心十足:“请让侄儿来为叔父,看住后背!”
“但这一战,我不是为刘伯升打的,而是为了我邓氏兵,能全身而退!”
……
“绿林终于忍不住了。”
景丹这几天在潼塬上,就没睡过好觉,但计划还是一点点进入他临行前和第五伦筹划的方略中来。
刘伯升想让邓氏兵来接应王常,让华阴岌岌可危,迫使第五伦派兵东援,牵扯防守渭水的兵力。但第五伦却不屑一顾,因为他给景丹留的援兵,就是河东军!
“景将军,王常也开始进攻黄巷坂!”第七彪满脸黄土地来禀报,经过多日试探,再耗下去士气将衰,王常终于派兵沿着狭长的小道,开始仰攻潼塬东口。
“第七将军,你见过过磨豆浆罢?”
景丹笑着指点这硕大的战场:“这潼塬就是一块大磨,而东西两侧的绿林,就是源源不断,主动跳进来的菽豆,魏王就是要用此地,磨碎绿林骨鲠,让河渭皆赤,叫刘伯升与更始胆寒!”
他指挥三军御敌的手,也好似推磨一般旋转,魏军、绿林,都得真刀真枪和前所未遇的敌人展开一场血腥的鏖战!绿林两路大军将被景丹利用地形牵制在此,露出他们脆弱的腹背……
万事俱备,只欠一事。
“点燃狼烟!”
“菽豆已入吾磨中,窦周公,该由你来加水了!”
……
对岸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昼夜,窦融沉着脸站在风陵渡口,看着拜在面前稽首认罪的校尉。
他收到第五伦诏令,不计一切代价,协助景丹在潼塬御敌,景丹和第七彪的五千兵卒将拖住数倍之敌,而窦融的任务,则是借助魏军的漕船、舟楫,渡河袭击东西两侧的绿林后背,让其进攻失败,一点点消耗在这块大磨石上!
然而当程序轮到“加水”这一项时,窦融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窦君,也不能怪吾等,一来是风向不利,船只逆风而渡,只能靠划,速度起不来,贼虏一眼就能知道吾等去往何处。”
“二来,南岸大塬高耸,对绿林是天险,对吾等亦然,能容纳舟船登岸的地方,无非渭口等寥寥几处……”
绿林中也有高人啊,当窦融派出的第一支部队试图在渭口登岸捅后路时,反遭到了敌方袭击,在岸上居高临下,十分骁勇,若非校尉丢下上百具尸体跑得快,连舟船都被缴获了。
他们遇到的正是邓奉,河东军轻敌首战失利,吃了个大亏。
而派去袭击王常后路的校尉也铩羽而归,王常军队在黄巷坂内拉成了长蛇,被第七彪堵在潼塬东口苦战,若是能将其截为两段,定得大胜。
看上去太诱人了,但黄巷坂侧翼怪石嶙峋,大船靠不过去,只能以小舟登岸,结果前锋也遇到了王常所派伏兵,校尉见无机可乘,遂悻悻而退。
窦融忍不住在心里抱怨:“魏王和景丹筹划时说得倒是轻巧,什么漕船运兵,击其侧后,可真正执行起来,哪那么容易?”
他猜测,还是上回打河东抢滩登陆太顺利,让第五伦产生了“哪一战都可如此轻松”的错觉罢!
然而磨豆子,干磨可不容易,潼塬扛着敌军猛攻,那狼烟又燃起来,催促窦融加水了。
窦融很是焦虑,他身份特殊,说降将不是降将,说旧部也算不上,原本拉了两三千败卒去投靠,还被天杀的越骑营给冲得七零八落,只相当于孤身入伙。
第五伦给了虚衔,封了爵位,又给他管着河东,月余以来,窦融是兢兢业业,比给自己亲戚大司空王邑做事还认真,若给他些时日好好治郡,定有成效。
但很快就摊上了这场战争,若让窦融掌握大权独当一面,虽然他对绿林是屡屡败绩,心里有些犯怵,但也能做得不差。
麻烦之处就在于,窦融麾下是第五伦留在河东的五千兵卒,真可谓“骄兵悍将”,人均第七彪,哪看得上窦融这晚来的家伙,都不太听他指挥,用起来很不顺手。窦融性柔,杀也不太好杀,只能慢慢软磨硬泡,可战争却不给他时间。
诏令就是诏令,窦融知道,自己必须执行,景丹和第七彪都是元勋,若是窦融从始至终都没起到作用,这二人朝第五伦一弹劾,他这河东守,指不定也做到头了!
于是窦融愤而起身:“景将军、第七将军正在率部死战,狼烟不知燃起赖多少遍!吾等焉能作壁上观?”
没错,窦融需要一位“项羽”站出来,但校尉们经过两次挫败,现在是三鼓已竭,面面相觑,都不肯迈出来。
打新军,众人都奋勇争先,今日发觉绿林是根难啃的骨头,遂起了让友军先上的心思——都深得魏王真传啊!
“只可惜商颜侯郑统不在此处啊。”窦融如此感慨,想激一激众人,但对老兵油子们却全然无用,他们只有第五伦和四位主将才治得住。
“也罢。”
窦融见以自己的威望,也没法强令第五伦旧部们,遂想了一个两不得罪的法子。
他让人取来一些竹简,挑了根短的写上“先登”二字,与其余长的混在一起,握于手中,然后叫诸校尉一一来抽。
“抽中短者,便是下次渡河攻击的前锋,让天来定!”
校尉们上前抽了签,各自看着自己的签,脸色忧喜不定。
窦融手里还剩下多出来的一根,是长的,他遂抬起头:“短签在谁人手中?”
半天没人说话,就在那个倒霉蛋要举起手来时,却有一人掀开营帐入内,竟是奉命督粮草抵达的河东人,张宗,字诸君!
校尉们是看不上河东籍人士,视为杂牌军,平日里监督新军俘虏在解池挖挖盐,押送粮草尚可,抢功劳?靠后站!
“窦君,我亦有资格抽签罢?”张宗却不吃这一套,他迈步向前,也不容窦融说话,就将他手里的简抽过来,长的。
然而,张宗却当着众人的面,猛地一掰,将其折为两段!
“诸君!”
他字就是诸君,也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何其幸也!”
张宗哈哈大笑:“短签,在我这!这场大功,宗就当仁不让了!”
……
第310章 七寸
张宗虽然籍贯在南阳,但已到河东许多年,在妻家做事,王寻进入安邑时,张宗不忿其军纪恶劣,毅然举旗反抗,第五伦挥师东征时,他被其部将游说投靠。
只可惜那一战魏军渡河太过顺利,张宗没捞到什么大功,只因其响应之劳,作为河东人士的代表,事后被第五伦封了个“子爵”,任命为郡贼曹掾,以示褒奖。
但众人都觉得这爵位有水分,平素里不待见张宗,第五伦军中派系已成,留在河东的校尉、军司马,多来自从魏地西随入关的八百士吏,四个月内经历大小战役十余,混到今日,乃是嫡系中的嫡系。而张宗等人投靠不过一月,也没有突出人物作为首脑,自然是垫底。
窦融倒是对张宗颇为欣赏,故意问他道:“诸君,我听闻你孩儿刚出生,奈何不顾身?”
张宗昂收道:“愚闻一卒毕力,百人不当;万夫致死,可以横行。”
“张宗麾下有兵卒千余,又借魏王、窦公之威名,此役必胜!”
“善!”窦融也颇会把握机会,竟弯腰捡起张宗折了后,扔掉的另一半竹简,也举在手中,目光扫视营中。
“短签不止一枚,今张贼曹愿为先登击东边王常,窦融亦当亲自登船,率军击西边渭口,营中,可还有短签者相随?”
张宗那无畏的举止,已让先前相互推诿的军司马们红了脸,羞辱啊,竟叫河东小儿抢了先。窦融再一激,众人皆耻之,他们虽然过上了好日子,有点爱惜性命,不似过去那般无畏,但血性尤在,竟不约而同,纷纷将手中长签折断,连同那原本抽到短签的人在内,持之高呼:
“吾等皆执短签!”
“愿随窦君击绿林贼!”
……
窦融把握住了机会,激得将校们人人奋勇,而张宗亦手持虎符,回到跟自己押粮草至此的河东兵中,激励士卒。
“张君居然接了先登?”
当初随张宗一起举事反新,又曾泅渡龙门去拜见第五伦的河东人杨茂闻之大惊:“分发甲兵,犒赏丝帛,分发粮秣等事,处处是魏王嫡系优先,而吾等排在最后。剿残匪等活却驱使吾等去做,我听说前两批去击绿林的部曲都败退而归,对面不比新军,这冒矢石之事,就该让彼辈去做,为何会轮到吾等!”
“糊涂。”张宗勇则勇矣,却并非无谋,看着杨茂道:“你的爵位是什么?”
“男。”
张宗道:“我封了子爵,魏王没忘记吾等在河东响应的功劳。”
除他二人,河东人士再无一人受封。
“但被魏王嫡系压着,河东人如今想出头很难。”
“你就甘心,永远排在最末?吾等就甘心,一直做些捕盗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