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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 (七月新番)


  ……
  当时间进入八月中旬时,放眼天下,新朝的天命确实已荡然无存,最后一点证明这个王朝还没彻底灭亡的标志,只剩下成皋城头的“新”旗,但在绿林的围攻下,亦不绝若线。
  “大司空,勿要再负隅顽抗了。”
  已经给自己改名“王筐”的故新朝太师站在城外土山上,代王匡向城内喊话劝降。
  “汉家更始天子,遣定国上公攻洛阳,司隶震动,海内豪杰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闲,遍于豫州。”
  王筐喊得很卖力:”大司空且看看北方,大河对岸,第五伦之兵已取河内、河东,王寻败绩,并、冀、幽绝矣。”
  “再看东方,陈留已为汉所有,青、兖、徐州绝矣。”
  “还有西方,汉中已破,王莽被杀,头悬于宛市;天子遣大司徒刘伯升、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常安,弘农已降,武关已开,雍州、益州,绝矣!”
  “天下已无人再举新旗,唯独大司空困守成皋,旦夕灭亡,难道不记得昆阳之战汉家天兵势不可挡么?为何还敢螳臂当车?”
  士卒随他呼喊,声声入耳,每一句都能摧毁城中无数人的斗志。
  城头的大司空王邑也在听,容貌好似老去了十岁,这两月间,他每天都会梦见昆阳,梦到那诡异的天气和划破夜空到了流星,还有带着三千人,就敢冲击自己三十万大军的汉将!
  摧枯拉朽,土崩瓦解,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而跟着他逃到这的兵卒们,也患上了一种病:只要看到云层压低、感觉到狂风骤雨将至,就怕得瑟瑟发抖。
  执金吾偏将军秀,当日大败新军者,那面旗上是这几个字。
  亏得王邑在城外的绿林军中没发现这面旗帜,否则城内早就士气崩溃,直接降了!
  手下人经昆阳一败,早无斗志,连王邑想拉他们回关中勤王都号令不动,绿林先击洛阳,王邑欲救,亲自带兵打了场漂亮仗,歼灭骄纵轻敌的绿林前锋数百,但于事无补。
  成皋虽为天下险塞,汜水在东,号称“虎牢”,但那是背后有洛阳、河南乃至于关中渊源不断兵员、粮食支持的情况下,才能出现汉高与项羽久持于此的情况。
  但如今东南西北皆绝,剩一座孤关有何用,等待援兵么?王筐不是说了,放眼天下,他这儿,已是中原唯一还打着新室旗号的地方了……
  “父亲,不如降了罢!”
  王邑的儿子,奉王莽命来召他去勤王的侍中王睦如此提议,却不是劝他降绿林,因为汉视新为篡贼,他们降了恐怕也难免一死:“儿听说,窦周公去关中,归附了第五伦……”
  好啊,这下倒是坐实了王邑对窦融的怀疑,他果然早就投靠了第五贼!
  王睦只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道:“窦融毕竟是我家亲戚,是儿的亲舅父,父亲不若与儿突围出城,渡河去河内、河东,投效……”
  话音未落,却见王邑猛地拔剑,一下刺在儿子的手臂上,出了血,吓得王睦连连后退。
  “我是新臣,焉能与叛贼为伍?”
  王邑此时有些癫狂,胡乱挥舞着剑,驱赶自己的麾下:“谁愿降第五贼,谁愿降绿林,都走!”
  众人见他六亲不认,遂和王睦一起作鸟兽散,只剩下王邑跌跌撞撞,朝城中粮仓走去。
  他之所以能撑这么久,全亏败退至此后,就将敖仓之粮全运入成皋城中,眼下众人各自奔逃,王邑一脚踢开呆滞的粮官,抄起两根火把,双持而入。
  他伸出左手,点燃了一袋谷子。
  “谁都降得,唯独我降不得。”
  王邑伸出右手,让堆积在一起的布匹沾染火焰。
  “我是陛下堂弟,自诩为天下第一将,且丧师三十万,辜负了他的厚望,无颜面再活于世。”
  他来到灌满膏油的罐子前,将其打碎,让粘稠的油流出,将一根火把扔了上去。
  “然我虽无能,却不似王匡那般无耻!”
  新朝的大司空王邑挥舞着火把,在粮仓里到处点,火焰渐渐弥漫,未脱壳的谷子开始燃烧,金黄的粟粒一点点变黑成炭,丝绸布匹在急剧收缩。
  火龙在粮仓肆虐,浓烟滚滚,绿林趁机开始攻城,荥阳乱成一团,逃的逃降的降,无人顾得上救火。
  而王邑则站在已是一片火海的仓中,哈哈大笑,火焰在他衣裳、头发、甲胄上飞舞,这火人扭曲着四肢手舞足蹈,最终轰然倒下,头向着西方,好似对着承载了他们梦想的常安五体投地似的。
  一根梁柱垮塌下来,将他压在下头,王邑遂与十多万石粮食一起,化作灰烬!
  这是继严尤、田况后,第三位殉新的新朝大臣,赤色的汉旗如火焰一般淹没城郭,士卒们欢呼着砍倒那唯一的新旗。
  土德之旗颓然落到城门,被无数马蹄脚步践踏而过。
  随着成皋陷落,中原的新室残党,短短两月内,便被各方势力清扫一空,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
  成皋的大火持续了很久才被扑灭,大风将这新朝的最后余烬卷起,吹到了一河之隔的河内郡。第五伦已经移驾至此,站在周武王渡河伐纣的“孟津”,看着对岸似有似无的火光,他捋起王袍,伸出手,指尖似也触碰到了一丝灰烟。
  亲手给王莽一击致命背刺的第五伦,此时此刻,竟颇有些难过,感慨道:
  “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不管王莽死没死,新朝,就这样结束了。”
  这真是一个足以让穿越者们,好好品味的朝代啊,第五伦希望,最终为这个短命朝廷作史的,是自己的政权。
  但这伤感只持续了短短的时间,第五伦转过身,看向拜在自己面前的哀章,冷笑道:“国将、美新公,王邑都殉国了,你呢?”
  哀章颇为狼狈,他对王筐说要去北邙山做法,其实是顺着小路逃到了河边,赶在洛阳陷落前,渡河而来,被河内人抓获献上。
  此人颇为机灵,有急智,竟道:“大王,小人本欲在洛阳死难,去北邙上吊,到黄河投水,但每次都失败了。”
  “自尽时刀刃忽然弯折,怎么也刺不进脖子;上吊时树枝断裂,将我摔了下来;无可奈何,只好一跃投河时,即将溺死之际,水中竟有一条硕大的白鲤鱼,以其脊背托着小人浮起,然后送到了北岸!”
  哀章最初有点磕巴,越说越顺溜,抬起头道:“小人趴在岸上迷糊之际,忽见许多年前,曾给我传过符瑞之太一天使再临,他低声告诉我‘哀章,汝还不能死’!”
  这个曾给王莽献上金匮符瑞谶纬,最会讲故事的家伙,如今对着第五伦再三稽首:“因为哀章,必须奉天使之命,将符瑞禀报给真天子,只要让我传达,让我说完话,虽万死无憾也!”
  第五伦没答话,只坐定抿着酒,看着对岸火光不知在想什么,倒是哀章抓住这求生最后的机会道:“汉武时有谶言,汉家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他破音道:“天使说,当涂高者,并非新室,不是王莽,而是‘魏’!”
  ……


第293章 武德
  传说汉武帝行幸河汾,中流与群臣饮宴乃自作《秋风》辞后,突然有些感伤,而后说出了:“汉有六七之厄……代汉者,当涂高也“这句话。群臣齐拍马屁:“我大汉应天受命,万世不绝,陛下何出此亡国之言?”汉武帝亦悔道:“我说的是醉话!但自古至今,未闻某姓永霸天下。我大汉即使灭亡,别亡在我父子之手即可!”
  哀章口中的故事,就算让第五伦手下的王隆、第八矫翻遍所有从宫里收来的官方记录,都找不到,也不符合汉武的性格。
  因为这只是野史,出于方士俗儒的流言,他们知道一些宫廷之事,然后就根据蓝本乱编一些预言加进去,是为“谶纬”。
  然而哀章自己却对这大概出于前汉末年,同行编造的谶言信之不疑:“王莽也曾令小人解此谶,最终得出结论,当涂高者,道旁两阙也!”
  哦,汉阙啊,泥土平铺是道路,泥土高垒却成了城阙,听上去合情合理,那跟魏有啥子关系?
  哀章道:“《庄子》让王篇有言,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两观阙者巍然高出,亦是为‘魏’。”
  “王莽以为自家出于魏郡元城,遂欣然认为,当涂高者指的是他,当时小人也为此假象迷惑,直到听闻大王定国号为魏,才恍然大悟!”
  大汉确实亡于魏,听上去哀章是“歪打正着”,然而第五伦冷笑着没说话。
  常说一语成谶,是因为人们往往只能记住实现的那一个,没有实现的谶语千千万,早就淹没在历史长河中。谶语的价值就在于可以胡编乱造,
  谁最后真正代汉了,谁就是涂高,不是涂高,也能引经据典,博引旁征,穿凿附会成涂高!
  王莽可以,第五伦可以,袁公路可以,曹操可以,谁赢,谁就能成为谶纬上说的那个人。
  然而哀章还在那源源不绝地献上符命:“始建国三年,河决魏郡,泛清河以东数郡,此乃天兆,新室由此大衰,王莽家族发端于魏,也将亡于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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