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被打得一身伤痛,只能无力趴在地上,看着王兴携天子剑与玉玺步步远去,消失在密林深处,一时间老泪纵横。那是他扮演天子、圣人的道具啊,二物被夺,那他与普通的无能老叟,又有何区别?
然而王兴痛快是痛快,但打完后亦有些慌张,加上怀璧于身昏头涨脑,今日天阴,竟没留意自己慌不择路,去的不是北。
而是南!
……
“王莽若当真走的是傥骆道,这成固县附近,便应是出口。”
傥骆道五百里,一共七道山梁,最后一道名曰”马道岭“,傥水发源于此,六月初七,一支十余人队伍的在水边游弋,正是上月惊闻第五伦造反,耿弇击渭北,便立刻从茂陵南行的公孙述之弟,公孙恢。
他们比王莽出奔的时间要早,赶在大乱前进了褒斜道,反正送信的骑从已经南下蜀地,公孙恢索性暂留汉中,打探更多消息。
乱世已经开始了,月初时,有来自南阳的更始政权偏将,以数千兵攻击汉中郡的东门户郧关。这使得本地大尹王林顾不上给王莽派勤王兵,郡兵调到东边艰难抵抗,也不知能撑多久。
而汉中内部亦是盗贼横行,就在这当口,来到成固县的公孙恢却听说,王莽大臣崔发从傥骆道逃来,在此县留了一日,还组织人手去山里“接驾”。
然而这个消息却使得成固爆发了民变——王莽三征句町,可没少征发汉中人,本地人对他的仇恨,甚至比关中更甚,丢了京师的天子,还是天子么?这不就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么!
于是县中群豪直接裹挟县宰举事,吓得崔发都顾不上王莽,只能向东奔逃去汉中首府:西城。
而成固人亦开始堵截道路,搜索山林,欲将王莽抓住。
公孙恢目睹了这一幕,遂带着随从假意协助,实则是想看看,能否赶上运气,逮住条大鱼。
在这傥水畔绕了一两日,一无所获,就在他们欲返时,却发现了一个身形狼狈的青年,一柄七尺长剑作为拐杖,正在河滩边以手掬水饮用,看那一身被挂得破破烂烂的华服,或许就是他们要等的大鱼!
公孙恢一挥手,众人一拥而上,将这青年逮住带到近前。
“说!汝何许人也?”
王兴吓得讷讷不敢言,他也知道自己走错了道,翻错了山梁,到处都是点着火把搜山的人,他去投第五伦的想法不错,但怀璧其身后才知道困难重重。
也不用他答话,昨日刚从王莽处抢来的剑、玺被夺,那剑和斩蛇剑一样光彩照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俗物。
再解开帛袋,露出了黄色的绶带,拎起来一看,好精美的玉章,螭纽,六面,玉色晶莹剔透,让人眼中发亮!只可惜宝玉微瑕,一个角被砸出缺口,只以黄金补之。
公孙恢想起了什么,立刻翻过来一看,因是秦时虫鸟篆文,还是反的,一时没认出是什么字,直到哈了口气,往手背上一盖!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秦汉传国玉玺!
公孙恢顿时大喜过望,不枉他们在这风餐露宿守株待兔啊,此物可比王莽的头还有用。
“天意,这是天意啊。”
“押上此人。”
公孙恢欢天喜地:“回蜀中,我要将这宝贝,献给兄长!”
……
在新朝,能做到“跨州连郡”的地方二千石,一个田况,一个第五伦,还有一人便是导江(蜀郡)卒正公孙述。
公孙述在蜀地十余年,将辖区治理得井井有条,与周边因南征句町而凋敝的郡对比鲜明,又招贤纳士,当年第五伦扶老师的棺椁入蜀,公孙述还去哭了一顿,又征辟了第五伦的师兄,为扬雄守墓的侯芭为官,多揽士人之心。
只是他素来低调,比第五伦还不露声色,虽然慢慢积蓄的贤能大名已播于益州,但表面上,还是缩在自己的辖区内,治所在临邛。
此地也是秦时古城,店肆林立,仅次成都,且临近铁山,公孙述操持铁官,可没少积攒甲兵,他也看出新朝命不久矣,一直在暗暗做着准备。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当公孙述收到弟弟公孙恢上月就派人启程送来的急报,说关中大乱,第五伦已取常安,王莽出奔时,一时感慨良多,且喜且忧,但不妨碍他立刻抖擞精神,第一时间便令人准备车驾。
“吾要去一趟成都,‘拜谒’益州牧!”
“带多少人?”
“三千……不,五千!”
成都是益州的中心,是西南第一大城,也是公孙述志在必得的目标。
对未来局势,公孙述已经有了清晰的判断,车驾出门,扶着车舆,看向肥沃益土,公孙述意气风发。
“新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
虽然彭宠败退郑县,但也顶在第五伦势力最东边,亦最早获知了颍川战况,遣人回报第五伦。
“不愧是秀儿,昆阳,还是你赢了啊!”
详情尚不知晓,此事于第五伦有利也有弊,利是大司空自身难保,这一败后,勤王之师大概是回不来了,田况手下的兵卒也将士气大减。
弊端则是,关东投降绿林的郡县会更多,而急剧膨胀的更始政权,或许会生出入关的野心。
“立刻封锁消息,能拖几日是几日。”
第五伦要为持斩蛇剑西去拥立孺子婴的冯衍,争取几天时间,否则陇右得知真相,又要反覆了。
现在是六月初八日,在大军进入常安才第九天的时候,第五伦已调整了战略,西边与陇右和谈,假意答应刘歆提出的关陇合流,而对东边的田况,派去的使者竟被其杀害,则只有武力翦灭一途!
而且要快,半个月内,第五伦必须夺取师尉!如此一来,他将主力转移到渭北,以战国时河西地为跳板征伐河东,将地盘连成一片的计划才能实现!
然而,就在第五伦调动兵力,勒军准备东征田况之际,却惊闻城中有变。
新朝的宁始将军,差点就做了老王莽岳父的史谌匆匆前来禀报,告诉了第五伦一个啼笑皆非的消息。
“故立国将军赵闳遣人邀我密谈,说既然大司空王邑大败绿林,挟大胜之威,以数十万大军回师勤王,关中必不能守,第五必败,约我背叛将军!”
立国将军赵闳,新朝四将之一,就是开城迎第五伦,满口奉承的家伙,而此人以其作为证明:不管来的是谁,已经覆灭在昆阳、虚无缥缈的勤王之师也罢,陇右、绿林也好,他都会立刻开门请降!
倒是史谌比较明白,一来王邑大胜之事存疑,二来就算王莽回归,也不会绕过任何背叛者,尤其是他这亲家。
第五伦让人传“王邑大胜”的消息,本是为了欺骗陇右,不料先上当的,居然是“自己人”!
王师都覆灭了,你还搁这“喜迎王师”?
提前将这些不稳定因素炸出来,倒也是好事。第五伦立刻让人去处置这“叛徒”,心中则哑然暗笑:
“战忽局的同志,立大功了啊!”
……
第266章 渭南渭北
六月初九,肃清了常安城内误信战忽的傻鱼赵闳等人后,第五伦连史谌也不放心,直接将其带在身边。常安则交给第五霸、任光、第八矫以及族兵留守,他要带着从蓝田召回的第七彪等人,亲征田况。
也就是在离开前的会议上,第五伦才第一次与核心的几人披露了自己未来数月的战略:
战略性放弃常安,将主力迁移至渭北!
第七彪还心心念念第五伦做皇帝,挑个良辰吉日在常安先称王呢,一时间没想明白,第一个举手表示疑惑:“明公,吾等已入居京师,为何却要放弃?”
到口的肉,怎么能吐出去呢?这是第七彪永远不会明白的事。
第八矫也有点诧异,他最初看第五伦的布置,还以为是要以关中争天下。
第五伦初下常安时是如此打算来着,这才派出几支部队欲争关隘。但人算不如天算,他驱逐王莽时,别人也没闲着,险关不是平地,除非传檄而定,否则短时间内还真不能保证立刻攻下来。而四周势力林立,昨日听闻绿林也赢了昆阳,势力膨胀,甚至连弘农的新朝残余也被第五伦吓得降了更始。作为“汉”,还于旧都,必然是其政治诉求。
短则月余,迟则秋末,绿林必然发兵西进。
北军的降兵降将就不要指望其奋力抵抗,肯定和赵闳一样,敌人还没打来就琢磨着改换旗帜投降,自古以来,大城最是难守。
与其重蹈王莽覆辙,倒不如收缩兵力,集中力量控制统治基础更扎实的渭北列尉、京尉。
第八矫提出担忧:“明公,如此一来,吾等不就成了楚汉之际的三秦王了?关中本是形胜之地,然章邯等辈,雍、塞、翟各占一方,未能合力,遂为刘邦各个击破,三秦灭。”
任光倒是对第五伦的决策早有预料:否则何必大肆开仓放粮,将不好带走的陈年粮食都给常安人分了呢?但他并非关中人,知道大略,不明细节,对其中利好没法说得太清楚。
说起这个,第五伦却是行家里手,他五年前在列尉做户曹掾时,就走遍了渭北各县,一地地深入考察。后来频繁入京,在鸿门常安间往来,对渭南也颇为熟悉,说起二地优劣来,简直跟老农妇数家里两只鸡哪只肥哪之痩,谁下蛋多谁下蛋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