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朝堂必定欣喜不已,至少陛下不用面对陈吴之兵直抵戏水的窘境了。”
但第五伦却不怎么高兴得起来,赤眉这随意的战略,俨然是给新朝续了一口命,也让他有点尴尬,这大新忠臣还得装多久?
耿纯则是亦喜亦忧,喜的是赤眉没有合力西向,只有梁山赤眉掠济平,让他父亲所在的定陶少了些许压力。忧的则是哪怕董宪这数万人,父亲耿艾也对付不来,最多困守定陶等待城外的赤潮自己撤离。
倒是第五伦这边,应对北上寿良的迟昭平部不必如此被动,在接到王莽任命他兼任寿良连率后,第五伦立刻再度行县,前往新辖区布置冬季防务。
寿良被留在河北的六个县,亦属于黄泛区范围,只是因为地势稍高,受灾没那么严重,在黄河下游算不错了。但第五伦沿途所见,却与魏郡的繁荣安定大为不同。
出了元城县境后,便见乡野萧条,远树瑟瑟于秋风里。许多里闾被废置抛弃,地里连宿麦和豆子都没种,直接撂荒,乱草丛生于田野上。偶尔有几个人影活动,瞧见第五伦车驾路过亦是惊惶而遁。
第五伦问过门下吏了,王师倒是没来过此地,倒是今年初的时候,赤眉迟昭平进攻元城,从此处经过。
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前者比后者强了那么一点,可亦是为祸不小,对地方破坏极大。还活下来的本地人要么跟着赤眉走了,要么投靠豪强,在坞堡附近寻找安全,只剩下一部分在因战乱错过农时的土地上挣扎求生。
这份让他们活命的重担,也压在第五连率身上了。
第五伦最先抵达的,是位于元城以东百余里的(山东莘县)东武阳县,距离黄河新道最近,马援已经入驻此地。
还未曾到地方,本地豪强谢氏就吆喝着本地官吏、著姓来迎接,那阵仗,让第五伦想起当年自己离开新秦中时,张纯一家的做派。
“盼第五公,如盼甘霖也!”
谢氏和本县豪右扶老携幼,瞧见第五伦后,纷纷纳头便拜。
那眼泪,那颤抖的嘴唇,都不是作伪,却是发自内心对第五伦的到来表示欢迎。甚至都不必第五伦恩威并施,谢氏等豪右,便承诺出钱出人,协助第五伦巩固河防。
陪同在第五伦身边跑腿,已经长成大人的张鱼说了实话:“这姿态,与郡君当初进入魏成时,魏地豪右们的冷遇截然不同啊。”
“不奇怪。“第五伦含笑,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是因为寿良豪强们更聪明,也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更非第五伦忽然之间,有了虎躯一震,豪强们就主动送钱送粮的人格魅力。
而是因为他这次来,带着刀兵士卒,带着能保卫一郡安宁的名望,也因为……
第五伦站在东武阳城头,看向远处的黄河新道,马援率军严防死守于北岸。而被大水阻隔的南岸,亦有大队人马聚集,在寻找渡河之处,他们没有旗帜,身影杂乱,但若靠得够近,便能看到额上犹如鲜血的赤眉!
“他们来过!”
第197章 冀州乱成了一锅粥
成昌会议后三路赤眉未能聚合,一拍两散,樊崇往东打回老家,董宪自向西南欲取定陶。迟昭平则留在了原地,一路收拢流民,攻打县城,开仓放粮,势力足足壮大一倍,人数多达两三万,也算河济之间各路人马中数一数二的头领了,众人都将她与海岱那边首义的吕母相提并论。
但迟昭平愤恨的目光,始终都盯着元城,盯着王莽的皇庙祖坟,一遍遍向部众们宣扬,只要毁掉那儿,黄河就能复归原位,下游的日子就能好起来。
但让人沮丧的是,今年初时,她起码还打到了元城近郊,只差一点就攻克五鹿城,一把火将大新龙脉烧了一干二净,可如今却只能望河兴叹。
哪怕现在是枯水季,黄河依然浩浩汤汤,奔腾冲突于平原之地,大队人马,非有数量庞大的舟楫不能渡过。
“迟三老,部众们抄粮时找遍了上下游一百多里,竟没找到一艘船。”
迟昭平眉毛拧在了一起,这么多人要养活,对郡县的进攻不能断,她在攻打寿良郡府东阿时耽搁太久,来晚了一步。对岸那位”协助友郡巩固河防“的第五公,早就遣马援驰入寿良河北六县,将沿岸的津渡舟船一股脑全收到了北岸,顺便坏了不少渔家的生计。
眼下不论是河上还是北岸,都广立亭障,有魏郡兵和当地豪强武装在巡逻,以提防赤眉北渡。
“不如造木筏。”
“或是再往下游走走,回到吾等的平原郡老家,就不信找不到船。”
迟昭平觉得都不可行,小筏一次只能渡十余人,这得渡几天?且不说部众本就松散,时间拖长自己都能溃散,汝等当对岸的第五伦是瞎子么?这几日来沿岸的堤坝上广立亭障土燧,却是马援将新秦中提防匈奴的法子搬过来了,半渡之际,烽烟燃起,赤眉为大河截断首尾不能应,定将大败。
她擅长博术,什么时候该赌,什么时候该等,十分清楚。
思索之后,迟昭平决定再缓缓。
“不急,等深冬,再渡过去不迟。”
坐等天公作美,是赤眉渡过江河的主要办法,前几次都是乘着黄河冰封往来两岸。
迟昭平来到岸边,伸手试了试水温,虽已寒彻骨髓,但到冻得结结实实,恐怕还要两个月,这期间,她可以带着部众继续掠于青州、兖州,筹备粮食,顺便联络几支盟友。
她以为,第五伦,可是比更始将军、太师更难对付的敌人,这点人手恐怕不够。
“泰山郡卢县的城头子路、肥城的刘诩,都是赤眉从事,没跟着樊崇东去,而留在当地举旗,也汇聚了数万人马。河济之间已经凋敝,抢不到食了,他们定也想去富庶的河北看看吧。”
等到黄河万里冰封,百物寂寥,兖州赤眉最饥饿,最疯狂的时候,就是挥师西向,毁灭元城之时!
……
“赤眉撤走了。”
亲至河边巡视的第五伦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在试探着下水几次后知难而返,陆续往东撤走。
看来过两天,少不了又要派流民兵中的士卒染了赤眉,乘夜渡河过去打探消息了,这是第五伦能够提前掌握迟昭平行动的原因。
这一招屡试不爽,赤眉有许多支系,互不统属,几乎天天都有新的渠帅拉起队伍来。他们就靠口音和染眉来辨别同伴,哪怕第五伦让马援带着两千流民兵集体渡河,都不容易被识破,指不定还能混进迟昭平的队伍里。
但也就想想而已,第五伦现在可没精力管对岸,接手这寿良半个郡后,第五伦才发现,这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敌人绝不止青兖赤眉。
马援告诉女婿进入本地以来面对的新情况:“早在年初赤眉大破景尚后,大河沿岸便有许多流民效仿迟昭平等人,聚众杀吏而叛,成昌之战后就更多了。”
大河沿线本就受水灾祸害严重,过去还畏惧朝廷镇压只是小打小闹,如今新军这纸老虎被赤眉戳破,那还怕什么?举事者此起彼伏,开始了攻城略地。
马援指着地图道:“从寿良往东北,黄河故道沿岸的平河郡(清河郡),新博郡(信都郡),朔定郡(河间郡),青州的河平郡(平原郡),幽州的迎河郡(渤海郡),都是大大小小的流民帅,多的数万,少的几千,加起来恐怕有数十万人。”
“而其名号各异,或曰铜马、大肜、高湖、重连、铁胫、大枪、尤来、上江、青犊、五校、五幡、五楼……”
第五伦越听越不对劲:“且慢,怎么这么多五?”
马援抬起头,笑道:“五字简单,好认啊。”
你的马字也好认啊,铜马难道就不是马么?
总之现在河北冀州形势就是如此:最南边的魏成郡控制在第五伦手中;河北西部的赵、真定、常山、中山、广平等,是诸刘和大豪强们当家做主;东边受水灾严重的几个郡是流民帅们的天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各郡大尹们仅能保于郡府。
第五伦暗暗自嘲:”虽然号称‘跨州连郡’,可实际上,我连三分冀州有其一都算不上,顶多占了一角,十分之一而已。”
而且,河北起义军的威胁可不是远在天边,而是已经打到家门口
“我自进入寿良已有半月,但只控制了东武阳等四个县,北面的两个县,已被贼人攻占。有流民军号称‘五楼’,其渠帅名叫张文,占据博平、聊城。”
“部众多少?”
“数千,还在不断收拢流民,加上老弱妇孺,或有上万之众。”
第五伦真是头疼啊,这新朝十余年积弊真是一朝爆发,他花了一整年时间,好容易一统魏郡,本打算施展拳脚的时候,却发现周边敌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猪队友们全不顶用。
“就算一战剿灭了几千上万农民军,旁边又有几万十几万冒出来。”
此乃土崩天倾之势,绝不是一根柱子就能统统顶住的。
但哪怕疲于应付,也得尽量御敌,第五伦有预感,迟昭平对元城执念如此之深,只怕还会再回来,要赶在深冬大河冰封之前,解决盘踞身边的五楼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