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第五伦务必立刻将那批截留的猪突豨勇,送到立了大功的更始将军咸新公廉丹军中。
“若少了一人,就用魏地的丁壮补上!”
这份诏令封起来后,王莽遣郎官立刻带人送往魏成郡。
可他们前脚才出寿成室苍龙阙,后脚就有来自东方的使者惊惶入于苍龙门,伏于陛下,禀报了加急送来的噩耗。
“陛下,更始将军,没了!”
……
褒新公、咸新公的进爵头衔还没送到,结果前线却传回来大败的消息,连更始将军人都没了。
靠着廉丹死战才逃脱生天的太师王匡,在败退路上写的奏疏里,却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廉丹身上。
王匡义愤填膺地控诉,说更始将军在兖州滥杀无辜,激怒了当地人,使得彼辈暗暗协助赤眉,甚至拿出了歌谣“太师尚可,更始杀我”来作证。
”而臣正与梁山赤眉死战,将胜之际,廉丹却为泰山赤眉樊崇所败,弃守有盐,更始乱兵冲我后阵,终使三军溃败,臣不得已而退,廉丹竟不知愧疚,弃陛下所赐印绶符节甲胄,割须免冠而遁,欲苟且求生,终死于乱军之中,更始军降赤眉者无数。”
“臣收拢残部数万,且战且退,至于陈留、洛阳,必保河南无失!”
这一幕,和当年廉丹在塞北时,将北征无果而终的锅全扣在击虏而死的吞胡将军韩威头上,一模一样。
毕竟,死人是不会辩解的。
王莽勃然大怒,信以为真,同意太师王匡镇守洛阳,却将“丧师辱国
“的更始将军廉丹全家下狱。
而这场大败,亦使得朝野震惊。
“赤眉,竟如此难敌么?”
前几天还在给王莽大唱赞歌,夸赞两位将军是孙吴再世的群臣噤若寒蝉。
唯独自诩为“天下第一名将”的大司空王邑又开始点评了。
“我就知道,廉丹屡战屡败,连句町小邦都打不下来,如何能敌得过反贼大逆?还有那严尤,平江夏绿林,现在都平到南郡、前队去了,彼辈不过尔尔,要击灭大贼,还是得由我出面才行啊,想当年我三月灭翟义……”
所有人都知道,关东形势发生了剧变,王莽又岂会茫然无知?
他在短暂的失神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给五威司命和郎官下令。
“快,将申饬第五伦的诏令,追回来!”
应该还没过霸桥,还来得及。
眼下的情形,是赤眉大盛,无人能挡。随时可能效仿秦末的陈胜吴广,一路向西奋进,指不定真就真兵临洛阳了。
兖州、青州甚至是徐州,朝廷都已经鞭长莫及了,而扼守着兖、冀冲要的魏成,绝不容有失!
第五伦截留的兵卒,一毛不拔的存粮,先前是谢恩私门,禄去公室,而今却成了为朝廷保存的火种。
王莽非但不能像先前那样打第五伦一巴掌,还得反过来,赏他一颗甜枣吃!
该如何褒奖第五伦,王莽还没想好,夜晚时分,寿成室外就又送来了一个刚发生没几天,还热乎着的坏消息。
“前队大尹甄阜上奏,有国师宗卿师李守之子,故巫县丞李通,纠集宾客党羽,与宗室舂陵刘氏合谋,勾结绿林兵,欲反于宛!”
“宛城李氏、舂陵刘氏?”
皇帝忽然想起发端自魏地的谶纬:“荆楚当兴,刘氏将复,李氏为辅?”
怎么会这么巧!王莽愕然,抬起头,发现那颗行于天上东南方的孛星,仍在!
“不是说好了,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么?”
……
第194章 凛凛人如在
数日前,地黄三年十月初,立冬日前夕。
马车在向南狂奔,刘秀亲自驾车,鞭子猛抽老马,让它沿着大道没命的跑,吓得同行的朱祐紧紧抱着车栏:“文叔,后面没有追兵了,慢一些吧!”
刘秀却丝毫不停,双目死死盯着前头。
“我的运势果然很不好啊。”刘秀心中如此感慨,也没有兄长的当机立断,宛城的举事,他给办砸了。
具体来说,倒也不是在刘秀身上出了漏子,而是宛城李氏自己行事不秘,本想约合城中的兵曹掾合谋挟持郡大尹甄阜,结果恰逢东方“无盐大捷”的消息传来,兵曹掾觉得大新王师还是有战斗力的,立刻反悔,向官府暗暗告发了李通兄弟。
甄阜倒也沉得住气,先不声张,立刻派人回报常安,同时让兵曹掾邀约李通兄弟进城,商量举事。
刘秀当时就在李府,下意识感觉到不对劲,告诫李氏兄弟当心,李通遂让人冒充自己入城,果不其然,才进城池,替身就被拿下了。
而官府大兵也乘机围攻李氏坞堡,李通布置好的各路势力只好提前举事,因事发仓促,又被官军包围,只能各自为战。李通困守坞堡,李秩带着刘秀、朱祐前往他家控制的铁工坊,想发动两千铁官徒举事,却在半道上遇敌走散。
而刘秀只能带着朱祐逃了出来,看来李氏是没法倚仗了,索性向南奔逃,当务之急是去通知兄长伯升,李氏没法里应外合,一切都得靠舂陵刘氏自己了。
他们一路遭到官府追杀,好在刘伯升的朋友遍布南阳,几乎每个县、乡,只要报上兄长名号,都有人庇护刘秀,掩护他脱身。
但也有出纰漏的时候,途经育阳县时,二人就被一股奉命来追拿他的郡吏追上,在城里跑散了。
“刘文叔,看你还往哪里跑。”
紧追刘秀不舍的小吏身材高大,手持两把短戟,背后还负有一把强弩。刘秀亲眼看到几个掩护自己的本地轻侠被此人一戟一个撂倒,如今被他逼到死胡同里,眼看是无路可逃。
而刘秀的佩刀也在打斗中被击飞,如今只剩下怀中被称为“樊哙”的小刀。
这生死关头,刘秀却松开了刀柄,竟朝对方作揖:“壮士骁勇,刘秀过去竟然没见过你,实在是枉为南阳人,不知如何称呼?”
小吏见刘秀临死竟不慌,也不急着拿下他,说道:“陈俊,字子昭。”
“听子昭的口音,是西鄂县人吧。”刘秀道:“吾兄伯升在西鄂县也认识几位豪侠,不知子昭可认识?”
刘秀一一道出那几人的名姓,果然都是西鄂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一二人陈俊还打过交道。他杀气稍减,骂道:“刘秀,你这是何意?等待不及,要报出谋逆的同伙么?”
刘秀摇头道:“若我说他们真是同党,子昭要报予郡府知晓么?若彼辈在西鄂响应,子昭的宗族能够保全么?”
见陈俊面露犹豫,刘秀乘机道:“如今绿林北上,近在咫尺,而官军不能禁止。眼看南阳即将大乱,我家这才与李氏合谋反新,如今举事在即,虽然李氏败露被困,但舂陵远在南方,难道郡上还能神兵天降去阻止么?”
“刘秀只是舂陵刘氏一个普通子弟,有我不多,无我不少,子昭擒杀我无关大局,甚至得不到太多赏赐。但只要舂陵举事,南阳形势必将大变,一旦我兄长成了事,子昭岂不是要和刘氏结仇?”
“反过来,若是子昭能放了我,这份恩义,刘氏谨记于心。”
“这其中的利害,还望子昭考虑清楚。”
陈俊只犹豫了一会儿,他奉命跟随长吏追捕刘秀,沿途但见各县豪门名士纷纷庇护于他,哪怕是素不相识,只要报出刘伯升之名,就有人甘愿被连累致死,也要出手相助刘秀,真是令人心惊。
思索刘秀所言确实有理,再想想,好啊,这大新朝已经好几个月没法月俸了,小吏们却还要受其驭使,为了官府结这大仇作甚?
于是陈俊遂让开了一条道:“你走罢。”
“只望他日能与子昭再会!”
刘秀朝陈俊再作揖,匆匆离开这条死巷,一摸后背,尽是冷汗。
朱祐暂时是找不到了,刘秀只能孤身南下,就这样跌跌撞撞跑到新野邓氏,得到了二姊丈邓晨、好友邓禹接应,才算安全。
邓晨和邓禹都参与了舂陵刘氏的谋反计划,如今听说事情出了大纰漏,宛城李氏自身难保,没法里外响应,都不由大惊。
尤其是邓晨,他自兄长死后,已经接管了家中大权,是硕大一个邓氏的家主,要为上下几百口人、乃至于上千名私从徒附考虑。
“文叔,大事,还能不能举?”邓晨肃然询问刘秀。
邓氏万不能再掉链子了,刘秀连忙道:“虽然李氏失策,但吾等最初本就没指望他家,兄长的计划是……”
“我不想知道伯升如何想。”邓晨却指着刘秀道:“我想知道你如何看!”
邓晨道:“文叔,我之所以愿意赌上宗族性命,协同舂陵刘氏举事,是因为你啊!”
“我?”这是刘秀未曾想到的,颇为动容。
邓晨却道:“伯升行事冲,若非文叔阻拦,他早在前年就像举兵了。要论名望骁勇,文叔不如伯升,但若要比对形势的判断,文叔却胜过伯升。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文叔做事,多是笃定能够功成才会做抉择,这也是旁人以为你行事怯钝的缘故。”
“事关邓氏宗族存亡荣辱,还望文叔告诉我,反新之事,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