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就这么定了,刘縯兄弟只坐视第五伦过新野而不入,但刘秀俯仰之际,只想起当年的事,感慨万千。
“我在京师太学时,眼看第五伦屡屡辞官,猜他无志于仕途,甚至会心怀汉家。他日兄长举大事功成,第五伦或能以名士隐者的身份辅佐,为大汉收复旧都,可为出将入相之才。”
“只可惜……”世事难料,当初还屡屡辞让的第五伦,如今却扶摇直上,成了王莽宠爱的新贵,与刘秀渐行渐远了。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做伪帝王莽的狗了。”刘縯常听弟弟称赞第五伦,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伯鱼虽好,但只要不站在他们这边,便是敌人!
“或许是迫于形势才如此,未来难说还有反复的余地。”刘秀暗道:“我都没来得及将真名告知第五伦,或许,是再没机会了。”
尽管未来不知敌友,但刘秀觉得,还是得为往后留个念想,遂让仆从赶车去追使团,携带糗一斛,脯三十斤犒劳第五伦。
想了想后,觉得太轻了,难以让人记住,遂取下自己随身佩戴的玉玦交给徒附:“就说,是故人刘交刘文叔相赠!”
……
和来时慢悠悠一路寻贤访客不同,回程的时候,第五伦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劲,把这当场是一场战争来指挥。使团速度很快,等刘秀派出的徒附追上他们时,已至宛城南三十里的渡口南筮聚。
即便不过南阳大豪地盘,第五伦仍将警哨布得很远,岑彭再度展现了他的军事才干,前后左右的分卒安排得当,第五伦瞧这架势,哪怕自己带猪突豨勇们来袭,也讨不到便宜。
反观越骑营,真的毫无危机感,仍大刺刺拥在一起行军,同等装备下,三百越骑大概还打不过岑彭两百兵。
于是任何试图靠近的路人、农夫都被岑彭的兵拦下驱赶,硬撞的就直接拿下,甚至当场格杀也不冤枉。
刘秀的宾客便被逮了个正着,被带到第五伦面前,献上已被亲卫搜过三遍的糗、脯。
“家主人本欲在新野置办酒宴,尽东道之谊,岂料竟与大夫错过。想追上来相会,又唯恐大夫公务在身不能接见,遂遣小人持酒肉来犒劳,又赠玉一枚,望大夫平安归朝。“
“你家主人是谁?”
“常安时故人,刘交刘文叔,不知大夫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自己未来的“主记室掾”就这样送上门来了,第五伦大喜,又有些遗憾,他问起岑彭可知晓此人,岑彭摇头不识:“舂陵刘氏人丁兴旺,不同支系起码有数百人之众,这些年去太学的也有好几个。其中以刘伯升任侠于郡中,最是知名,至于其他人,则稍逊一些,这刘交……大概是寂寂无名吧。”
第五伦接过那枚好玉,据说是出于荆山,色泽算不上太好,毕竟是只是小地主家的孩子,玉上刻画着一茎九穗的图案,大概是寓意丰年吧。
虽然刘文叔名声不显于郡,但从太学生一事上就能看出,此人颇有智谋,只是美玉为尘土所蒙,迟早会显露光泽,若他愿来效命,第五伦不吝为其拂去那些灰尘。
“君子如玉,触手也温,此玉入怀,我仿佛执着文叔的手啊。”
第五伦欣然纳之,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摸了摸身上,竟没有合适的东西回赠,随身的玉佩也早就在纳吉时随信送给马婵婵作为信物了。
他一拍额头,连忙找来自己那柄宝剑,这是桓谭所赠,第五伦用它在北地斩过恶吏,杀过匈奴,当然不能轻易传赠于人,只取下玉制剑鼻。
此物又叫剑璏(zhì),用来送人往往代表亲密无间,第五伦听说,当年王莽免官回到新都时,便曾以玉具剑赠人,那人不受,将剑鼻扣下相送,还不受,王莽遂言:非是欲行贿赂,而是君脸上有瑕疵斑点,吾闻美玉能去疤,既然全玉不收,那碎玉总不能推辞了罢?
于是王莽就将名贵玉剑鼻摔碎包起来再送人,成了一桩脍炙人口的故事。
第五伦倒也没存心效仿,只是身无他物,将其交予那徒附道:“我来时匆忙,没有什么好物能够回赠,实在失礼。此玉虽不贵重,但我曾带它上过战场,也曾饱饮胡虏奴血,便送与文叔了。”
“就说我此番耽于公务,无法赴宴,等回到京师复命后,不多时便会派人携礼物来,邀他北上相会,切勿推辞!”
第132章 黄泥
“此城中可有妓女?”
在六皇子王兴想来,第五伦拦着不让他去新野纳阴氏女,可到了宛城这大城市,自己进城中女闾玩乐欢娱总跟他无关吧?
哪怕一路无惊无险抵达郡城,第五伦依然谨慎小心,带队入驻西南一隅的内城,在郡兵重重保护下,又在驻地周围布防,叮嘱成重、岑彭二人,严格按照军中令行禁止。
王兴才露出想去外城的念头,就被第五伦断然拒绝:“为了皇子安全,最好一步不要踏出内城。”
那召一妓女上门服务行么?也不行,连仆从去街上采买布匹,都要派士卒夹护以免路上被人调包。两位皇女嘴馋,嫌弃郡中供应的伙食不好,令仆役去街上购置熟食肉类,亦被拦下,第五伦就怕一时不慎有人下毒。
死物尚且如此提防,更别说送进来一个大活人了。
王兴之欲屡屡被拒,恼羞成怒之下,对兄长王匡抱怨道:“昔日吾等兄弟姊妹在新都,名为皇子,实是囚徒,如今好不容易脱离那小笼子,却又好似进了个大囚笼,他究竟是迎吾等入朝,还是抓吾等进京?”
王匡只怯怯道:“我听说世道不安,小心些没坏处,伯鱼大夫也是为了吾等好。”
“这是恶奴欺主!”王兴怀恨在心,却又害怕第五伦回去后上书参他一个国丧期间“淫乱”的罪名,只能忍着。
第五伦是如此不近人情,庶公主王晔、王捷二女觉得赶路疲倦,恳请在宛城多休憩一天睡个懒觉,都没得到第五伦准许。
“士卒徒步赶路泥里来水里去都不嫌累,她们只需坐在车上,喊什么苦?”
时值春夏之交,南阳盆地的云层开始汇聚,眼看距离雨季不远了,路上若遇到坏天气,发生意外的几率大增,第五伦得乘着每个晴朗的早晨抓紧上路,一天都歇不得。
所以第五伦连李氏兄弟再来相邀,也未曾答应去赴宴,只按照之前的约定,让人在城中购酒肉分予越骑营众人,以免这群中央军再度撂挑子。连岑彭麾下的郡县兵也得到一份,这让岑彭大感意外。
“我昔日也曾接过护送使者之事,但朝廷使者大多刻薄,好处都纳入自己囊中,士卒劳苦而无所获,从没见过大夫这么大方的。”
第五伦则笑道:“我的命,在君然和士卒们手里呢。”
尽管日夜兼程,但等他们抵达宛城西乡时,依然遇到了骤雨连绵,雨水淅淅索索下了半天,只能留宿于置所中。
第五伦安排越骑营守置所北面,岑彭带人守南边,又让亲卫郑统、臧怒分屯南北墙,将小置所护得水泄不通。
乡啬夫任光尽己所能,提供了最好的住宿条件,但王兴兄弟姊妹却仍挑三拣四,一会嚷嚷说有虫子,一会又抱怨不隔音,都能听到士卒脚步声。
“第五伦早该留在宛城等雨水停,这小乡破驿那冷冰冰的睡榻,哪配让吾等皇室贵胄睡上去?”
王兴又在抱怨,王匡默然无言,那对王莽的庶女因赶路疲惫而哭哭啼啼,她们下车入置所时踩了一脚的黄泥巴,怎么蹭都蹭不掉。
深夜人静,嘈杂渐渐平息,只剩下士卒巡夜时沉重的步伐。
直到夜漏已半,一声高呼打破了宁静。
“有敌来袭!”
外头一阵惊呼连连,靠在墙上假寐的第五伦惊得立刻跳将起来,握着剑就出了房门。
却见郑统持刀,臧怒操弩,都神情戒备地看着外头,第五伦让郑统去盯着皇子、皇女所在的楼阁,不要让他们仓皇乱跑,臧怒看好墙头,乱入折杀无赦。
就着置所墙头的火光望去,却见北边的越骑营乱成一团,松木明火乱舞。越骑营一直自傲于身份和甲兵之利,路上不管第五伦如何耳提面命,都不改松懈面貌,但这所谓的精锐王师,在突发事件面前原形毕露。
他们陷入了慌乱,各帐呼喊不断,让人搞不清敌人何在。士卒从帐中匆匆钻出,像无头苍蝇般乱窜,许多人连甲胄都没穿,因为地上湿滑,不断有人跌倒,就差挥刀斩向同袍了。
这素质,连训练精良的猪突豨勇都不如。
反观置所南方的岑彭部,井然有序,随着岑彭亲自吹响的悠长号角声,各什伍一一从帐内钻出来集合。然后岑彭分出一半去支援越骑营,另一半原地坚守,以防敌人声东击西。
“岑君然确实是个将才啊。”
第五伦看得赞叹,这从容应对的架势,可比他麾下发掘的军吏们强多了,与马援有得一拼,但又不同。马援好奇策,而岑彭则脚踏实地一板一眼,走的是正合之道,此人真乃这趟旅游最大的惊喜。
隔了一会,越骑营乱相稍平,成重才满头大汗地来禀报:“大夫,有贼子袭击了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