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傅燮听过之后,猛然抬头,眼神中现出一丝光采,只听刘汉少又说:“好好活着,别辜负了大尚……与我的一番心意。”
终于,傅燮匍匐在地,八尺多高的汉子,失声痛哭起来。
…………
皇宫之内,刘汉少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很快便会人尽皆知,尤其是长乐宫那位老太太,巴不得刘汉少能捅个天大的窟窿出来,最好是惹恼了刘宏,将他赶出皇宫,赶回那个史侯府。加上刘汉少的特殊怪病,使得宦官们也对他心存芥蒂,所以,这一回刘汉少又有幸上了“皇宫风云榜”。
宫内纵马,擅闯宫门,这可都是大罪,何皇后亲自审问刘汉少,严厉地训斥。刘汉少一口咬死自己没有擅闯宫门,只赖自己骑术不精,想让那匹马停下来,它反而越跑越快。再问怎敢宫内纵马,刘汉少哼唧着说:“母后,咱家多大呀。从屋里走到门口,儿臣累也累死了。”
于是,何皇后的“严母角色”再度扮演失败,不过这一次刘汉少也没落得好下场,被禁足一个月。刘汉少当场反对,说自己本来就骑术不佳,正当勤加练习,怎能禁足呢?可惜反对无效,当然,鞭抽宫门禁军的事也就不提了。皇子抽一个禁军,在何皇后那样的人眼里,和抽一个牛马没什么区别。
史书上说灵帝刘宏与何皇后关系不好,厌恶其善妒,这话说的应该没错,哪个男的不害怕女人的嫉妒心呢?但是,史书也许只说对了一半,刘宏要是真的厌恶何皇后,何皇后还能是何皇后吗?史书上倒是没说刘宏厌恶宋皇后,可是宋皇后一家都被杀绝了。
所以,对于刘宏,何皇后还是有自己的招儿。刘汉少“到处惹祸”,董太后煽风点火,结果到何皇后这儿,随手一压,也就完事了。其中关窍,外人不得而知。
禁足?
刘汉少害怕禁足吗?
当然害怕了!
一个月不许出屋,憋也憋死了。
好在没憋几天,秘密地道已然修通,宫里出口就在刘汉少那个巨大的洗澡桶下边,史侯府那头的出口更是修在刘汉少原来住过的那屋。
…………
入夜之后,刘汉少带着杜娘下了地道,第一次以土遁的方式回家。史来克年纪幼小,杜娘进宫之后,另请了乳母帮忙照料。奶妈的儿子也是可以有乳母的,不过杜娘不能出宫,想儿子都快想疯了。
“爬”回自己的屋,还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味道,真有一种懒人钻被窝的舒适感。杜娘已经什么都顾不得,匆匆走出去寻史来克。屋里也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刘汉少,史老道、韦光正、戏志才、傅燮,由于需要掩人耳目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喊卢植前来。一旁自然还有任红昌,时隔日久,终于有机会再为汉少斟茶倒水。
傅燮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只是刘汉少先前并不认识他,所以不知道如今的傅燮,变得比从前更加沉寂,三十多岁的人,搞的像五六十似的。
刘汉少有些尴尬地笑着对傅燮说:“皇帝今日下诏追封了你,谥号壮节侯。”
傅燮没有谢恩,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让刘汉少以为他又犯病了呢。倒是半哑巴韦光正插了一句嘴。
“那倒要恭贺傅君侯了。”
傅燮唇角抽动,抬眼望了一下韦光正,依旧沉默不语。
韦光正心里当然有怨气,这些年与高大尚搭伙侍卫汉少,虽谈不上出生入死、浴血疆场,但是情同手足,简直是一定的。偶尔,韦光正会偷偷地鄙夷高大尚的圆滑,有时却又佩服他会来事,能为汉少解决不少麻烦,比自己强的多。直到最后一刻,高大尚以兄长的身份、上官之命,将活下来的机会留给自己,韦光正才真正明白,也许有些地方,自己一辈子都赶不上高大哥!
刘汉少瞪了一眼韦光正,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戏志才一声轻叹,抛出另外一个话题。
“汉少,大尚走了,可是朝廷方面总要有所交代。否则,追查下来,恐露端倪。”
是啊,虽说这些年高大尚一直跟着刘汉少,但是并不属于刘汉少的家臣,人家和韦光正的上司应该是南宫卫士令,只不过被放调到史侯府之后,再无人问津罢了。这也是刘汉少这个史侯干瘪的另一个表现,就像卢植那个皇子傅一样,在别人眼里都不算盘菜,除非刘汉少能当上皇帝。
没人问归没人问,万一有人问起来,该如何交代呢?说高大尚撂挑子不干,自己回老家了。要是追查到老家怎么办?说高大尚突然染病死翘翘了。尸首呢,墓冢呢?说高大尚喜欢上一个小寡妇,和人家私奔了。小寡妇姓嘛、叫嘛,家里几口人,地里几头牛?
高大尚何等壮烈,就算刘汉少再不正经,也不愿在他身后,还胡说八道,有污其名。一时间,刘汉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傅燮突然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往后,没有傅南容,只有高大尚。”
脱鞋子归脱鞋子,在刘汉少这儿可没有解剑的规矩,至于“赞拜不名”嘛,更是调了个个儿,北邙山里混过的人,相互之间习惯了喊名字。括弧,更多的是喊外号或昵称。用刘汉少的话说,取个名字要是不让人喊,还取来做什么?
所以,这屋里有两个人是带兵器的,一个是戏志才,坐下之后便将汉少佩刀解下,放在身旁的茶几上,另一个是韦光正,跟着汉少无论到哪儿,从来都是剑不离身。
大家还没弄明白傅燮话里的意思,却见他抓起汉少佩刀,抽刃而出。
韦光正起身、抽剑、前出,直奔傅燮而去,只不过距离因素,使他慢了一点点。
令人惊诧的是,傅燮抽出刀后,反过刃口,便在自己脸上划了一下,当然,这一下也算及时地救了他一命,否则韦光正的剑此刻只怕已戳进了他的心窝,而现在,却磕飞了他手中的刀。
“粗话的你是不是有病啊?要死死远点,别弄脏了哥的屋子!”
别人登时已经明白,傅燮不是要自杀,可刘汉少还在破口大骂,就是生气,这娃怎么还哄不好了呢?过去这么多天了,还一心求死呀。好在并未骂过瘾,因为他也看到了傅燮抹的不是脖子。
与其尴尬地暴露智商,不如继续假装生气,刘汉少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脸上划一刀,别人就当你是高大尚啦?”
傅燮又变回寂静无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鲜血滴淌。刘汉少急忙吩咐被吓着的任红昌去拿药,然后也是一声无奈叹息。要说心里震动最大的,还是韦光正,看着傅燮出手时的决然之色,不禁默默地想:高大哥,你用命换回来的这个人,没给你丢脸。
拉过这一刀,傅燮心里反而有一丝顺畅,倒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癖好,而是后来听傅干说起,为了假冒自己,高大尚便是先将脸上横横竖竖拉的不成样了,才代为出战的。傅干的本意是想让他爹珍惜性命,莫要辜负了高大尚,可是听在傅燮耳中,当真是痛也痛死,愧也愧死,偏偏又不能求死,所以压在心上,梗在喉头,这口气怎么也出不顺畅。
“我来为府君顶盔……府君高义,我等佩服,理当为府君顶盔,以壮行色!”
每当寂夜,梦回汉阳,高大尚便笑着向傅燮走来,而傅燮总会哭着喊“将军,将军……”
“俺不是将军,连个军候都没混上咧。”
“不,你是真正的将军!”
所以,当听到因为高大尚的逝去,可能导致出现纰漏的时候,傅燮一下子便想到,既然高大尚可以假冒自己,骗过十余万敌军,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假冒高大尚,弥补这个纰漏?再所以,那一刀拉的真是毅然决然。
可惜刘汉少没这么壮怀激烈,勉强算是及时地阻止了傅燮。高大尚拉完刀就死了,战场凶乱,说不定连个囫囵尸首都没留下,可你傅燮还得活下去,拉一刀就想变身高大尚啊?要想骗过别人,这得拉成什么样?
敢请脸不叫脸,那是刀削面么?
第064章 焦尾琴与木吉他
……………………………………
傅燮一心想要假冒高大尚,戏志才觉得只要做的妥贴,此计应该可行,于是便开口道:“既然南容兄……”
戏志才改口,称呼傅燮的表字“南容”,说明对他已有认同,当他是自己人了,不曾想傅燮依旧打断了戏志才的话,决绝地说:“不,傅南容已死!”随即又在刘汉少面前跪倒,拜道:“请汉少允准,在下便是高大尚。”
戏志才悄悄向刘汉少点头,刘汉少想了一想,说道:“既如此,往后你便姓高、名节,字大尚。”
刘汉少给人起名多了去了,但从来不会把名和字分开起,费事又麻烦,如今多发一个“节”字给傅燮,更多的是为了纪念高大尚。
高节!
高大尚!
傅燮原本表字“幼起”,就是因为佩服孔子的学生南宫括反复读“白王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来要求自己言行谨慎,所以改为“南容”。
腹泻,自然难容,这个表字倒也贴切。这一回更绝,连名带姓一起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