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不便说话,随我来。”
片刻后,街边茶馆内,郑成拆开信,见是一份口供,三两眼看完,不动声色地塞进信封,装入袖内。
“送信之人可有交代?”
“说是在押司家专待你回去。”
“好胆!”
郑成脸色瞬间大变,起身直奔县衙而去,才跑几步,又折了回来,摸出一串铜钱,递给秦二,转身,径自回家去了。
刚走进院子,屋内一人便笑吟吟地迎了出来。
“郑成哥哥,可让小弟好等!”
郑成不答话,进屋后,见堂桌上还摆着礼品,家人也平安无事,貌似刚才还和此人相谈甚欢。
冷着脸带来人到了厢房,关上门,郑成压低声音,喝问:“徐泽,你究竟是甚意思!”
“泽与哥哥交情匪浅,得知有小人作祟,说哥哥坏话,小弟大清早就出发,赶几十里路,登门告知哥哥,怎的,错了?”
徐泽语带委屈,说完,也不待郑成安排,自己找把椅子坐下,模样却甚是惫赖。
“你——”
郑成心里非常清楚,梁山是帮什么人,但上山清查户籍之前,县尊老爷就定好了调子,自己这黑白通吃的“极恶小人”就更没理由说实话。
再说这常平仓,常平常平,每年新粮进旧粮出,有些出入,实在正常不过,只要账目做平根本就不是事。
就麻六那满是漏洞的口供,便是到了州衙,咱老郑,也不怕,对,不怕!
而且,官府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渔盗头子操心了?
送信上门,是好心,还是威胁?
原本,就疑心康家庄灭门案和梁山有关,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这厮做的,真是好胆!
片刻功夫,郑成便理清了其中要害。
“呵呵,哥哥的不是,会错贤弟好意了。”
郑成换上笑容,拱手行礼,也找椅子坐下。
“贤弟你看,这事需怎的处理?”
“哥哥说甚话,小弟怎敢给哥哥拿主意?”
小狐狸!不见好处不松嘴呀,郑成恨得牙痒痒。
“麻六是个没见识的闲汉,贤弟怎会识得此人?”
“小弟和他本无交情,只是此人暗自散布谣言,才撞到小弟手上。”
“甚谣言?”
“前几日,有人告我梁山弓鱼灌水之事,哥哥当知?”
果真坏在这里,郑成马上想到数日前,张前随自己路过鲜鱼铺,随口算了一下鱼铺每日的流水,眼馋这其中的进项,询问自己鱼铺掌柜是什么来路,郑成虽然猜出鱼铺掌柜康臻有梁山背景,自己也得了些梁山的好处,但徐泽虽然话语恭敬,每次上山也有好处,只是相比梁山做的事,这点钱明显满足不了郑成的胃口。
有愣头青出头试试水,看下徐泽的反应也不是坏事,郑成便未做任何暗示。
郑成当然知道徐泽不会忍气吞声,但梁山离县城这么远,其人不想造反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自己摆平此事,如此,自己就可得好处还做好人。
只是,没想到这厮如此果决,行事还如此肆无忌惮,完全不讲江湖道义。
“我记得当日诬告之人不是麻六,莫非另有故事?”
徐泽直直看着郑成。
“哥哥真不知此事?”
郑成被徐泽盯得有些发毛,却不敢发作,眼前之人可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真要惹毛了徐泽,这低矮的寿张县城墙可保不住自己一家平安。
“贤弟甚话,哥哥又不是能掐会算的诸葛孔明,怎知是何事?”
“其实也没甚事,就是麻六供出自己乃受县衙手力张前指使。”
“呃,其中一定有诈,张前当不会如此孟浪,贤弟切莫偏信!”
“哥哥此言当真?”
“当真!”
“那好,既然事情已经说清,小弟就不赖在哥哥家吃饭了。”徐泽起身就走,快出门时,随口问了一句:“张前是城关张各庄人吧?”
“贤弟且慢!”郑成一听此话,顿感汗毛倒竖,赶紧追了出来,道:“哥哥在县衙还有些微薄人望,不防今日做个东,请贤弟和几位同僚,到同庆楼吃杯薄酒如何?”
“怎敢劳哥哥破费,两日后,梁山将与康家庄在洼西联合举行运动会,哥哥既喜热闹,何不前来看看?”
“好,一言为定!”
第五十七章 震慑
出门后,徐泽对送行的郑成随口提了句“麻六在城郭东山废窑内”。
送走了徐泽,郑成紧跟着出了门,找到正在和几个闲汉喝酒的张前。
二人火急火燎的赶到徐泽所说的废窑,刚挪开窑洞口的柴火,麻六血呼呼的头颅便就滚了出来,吓得毫无准备的张前一屁股跌坐在地。
张前对鲜鱼铺关注有一段时间了,在询问郑成之前,他还打探过张押司、章都头等人的口风,只有章元提了句康家庄现任族长是这铺子的前掌柜,其他几人都说不知道。
现在才知道,这些尅毒老狐狸,哪个不知这背后的人是谁,分明是全把自己当傻子使唤了!
张前只是个“临时工”性质的役人,地位远低于县衙吏员之首的郑成,对于徐泽这样的狠人来说,和条死狗没啥区别,想杀便杀了。
前段时间康家庄灭门,那么大的案子,都草草结了案!自己这捏不上筷子的役人,就是死了,估计在县衙都不会起什么波澜。
好半响,张前才爬起身,腿又一软,跪倒在地,抱着郑成的腿直哭。
“郑押司,小人真是财迷了心窍,哪里敢招惹这灾星,小人一直都听押司的话,押司可得救小人一命啊。”
郑成直摇头,这张前以往下乡追催拖欠租税时,可是要多横有多横的,如今知道招惹了惹不起的人,马上就原形毕露,以前怎就不知你是这副怂样!
“哎,贤弟,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便是我数次往来于康家庄和梁山,也不知这鲜鱼铺的背景。若说性命之忧,倒不至于,彼此本无不解之仇,彼辈今日之举,仅是个警告,勿要担忧。”
说的倒是轻巧,你未下水,当然不用怕,杀一个役人,不比杀一个闲汉更能警告其他人?
“押司,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哪,以你之意,当如何?”
“莫不如,借知县相公之名……”
话未说完,就见郑成面色阴沉得几乎凝结出水滴,张前咽了口口水,不敢再说。
“接着说啊!”
张前冷汗直流,跪在地上,“砰砰砰”直磕头,却是不敢再发一言。
郑成一脚将麻六的人头踢回窑内,放低声音压抑地吼道:“可是不服!就你有怨气?你以为麻六这人头是砍给你看的?郑某自为吏以来,何时受过此等恐吓,不还是得忍!”
郑成吼完,连喘几口粗气,终于将胸中的郁气吐完,渐渐恢复恢复平静,随意找块地方坐下。
“不要跪着了,过来,陪我聊聊。”
张前坐下,还一脸惶恐,自七年前跟了郑押司,就从未见其如此失态过。
这不长进的废物,到现在还没明白情况!郑成虽说只是个小吏,但在这寿张县也是说话算得了数的,只是官场争斗激烈,即便自己平日再与人为善,身处其位也难免招人妒忌。
张前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毕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是不得不保。一旦放任他出了意外,岂不是让其他人看到了自己的懦弱?
鸡蛋一旦裂了缝,便是再小心保存,也会很快坏掉。
若是其他人敢如此要挟自己,郑成有的是办法让其悔恨自己的愚蠢行为。
可徐泽本就不是善类,官面上的那一套对他根本不管用,真要是把他得罪狠了,那可是说杀你全家就杀全家的主!
梁山这帮亡户才吃饱几天,行事竟然皆有章法,便是妇孺,也能行走队列。
其组织的运动会,争竞之激烈,呐喊之响彻,便是禁军也大不如,以其士气和争竞意识,只要装备刀枪,稍加整训,便是悍卒。
如今,梁山有人有钱有手段,已然不可制,至少寿张县不可制。
更为可怕的是徐泽此人表面张狂,实则行事极有分寸,即便杀人,也无人能抓住其把柄。观其行事,明明没有作乱的打算,只是,守着梁山这弹丸之地,不黑又不白,又能做甚?
当然,这些想法是不可能跟张前说的,年近四十的郑成,今日真是感受到了“拳怕少壮”,自己蝇营狗苟这么多年,竟还赶不上徐泽这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贤弟,你我相识这么久,岂不知我的为人,郑某吃干,何时让兄弟喝过稀?此人三个月前才带着一个随从来到寿张县,康家庄灭门案真相,县衙之人都有猜测,如今大宋盗匪四起,似此杀人夺财之事,枚不胜举,本也没甚稀奇,但其人杀了人不仅无事,竟然还能顺势洗白,放眼我大宋,有几人能够做到?”
“再说今日之事,梁山距县城几十里,你前脚才找人放出谣言,后脚他便顺藤摸瓜找上了门,其嗅觉竟如此恐怖,行动如此敏捷,你可想过,他在寿张县还有多少隐藏的后手?”
“便是奸滑如章元,去了一趟康家庄,被迫和徐泽演了一曲好戏欺瞒知县相公,回来后可曾想过找回场子?”
“梁山归治,这么顺利,你该不会以为苏知县、梁知州,还有朝堂诸公,皆不知其中的疑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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