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晃道:“事已至此,懊恼无益。还是想想如何补救吧。嗯,传旨,让山中的随驾百姓,每人贡献一斗粮食救急。”
无论如何,随驾的兵马不能断粮,随驾的文武大臣不能断粮。至于百姓,该是他们为大越牺牲的时候了。
山中朝廷的征粮令一下,随着进入大山的百姓顿时苦不堪言。交出一斗粮食,他们就要饿肚子了。
于是,大量的百姓携带这仅有的一点粮食再次逃出大山。
不久前他们随太上皇进山,是真心的。现在主动逃出山,也是真心的。
民心…
民心是什么?民心就是粮食。
此时,又一群逃进山的百姓,再次逃出大山。他们一边赶了山路一边闲谈。
“听说了么?监国殿下说了,只要出山回乡,就能收割自己的庄稼,还怕没饭吃么!受元廷欺负,总比饿死山中强。”
“唉,就是觉得对不起大越,对不起太上皇啊。”
“那又如何?昭国王都降了,彰宪侯也降了,那么多大官人降了,我等草民为何就不能降?不降又能如何,大越要亡,我等又能怎样?”
“对。窝在山里是对得起太上皇陛下了,可咱全家都要饿死,不饿死也要被搜山的元军杀掉。如今,朝廷自己不仔细,粮食竟被鞑子奸细烧了,却让我们草民贡献粮食,这何曾顾忌咱的死活?”
“不好了,快跑啊,禁军追上来了!”突然后面一个百姓气喘吁吁的冲过来。
可他刚迈出几步,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林中射出,将他一箭穿心。那百姓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一头栽倒气绝。
紧接着,一群身穿铁甲的禁军冲出林子,手中的弓箭一起瞄准这群逃跑的百姓。
“你们胆敢叛逃!快点回山,不然格杀勿论!”一位禁军都头按刀喝道,“回去!”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逃难百姓,都是鸦雀无声,不敢再往前一步,只能战战兢兢的回头。
一个什长模样的小军官忽然低声对都头说道:“都长,这一百多人都带着粮食,不如干脆…”
都头皱眉道:“可他们都是大越百姓,又并无抗命,如何能杀?”
什长道:“都长莫怪,属下安知他们不该杀?只是,如今粮食如此紧缺,兄弟们也只能吃个半饱,听说再过两天,粥都喝不上了…都长,他们可都带了口粮。”
都头本来心有不忍,可是看到这群百姓几乎人人背着口粮,慢慢的目中升起冷厉之色。
“你们不但叛逃,还敢抗命造反,给我杀!”
都头一挥手,顿时响起一片弓弦绞动之声,接着就是惨叫和咒骂声。
转眼间,一百多手无寸铁的百姓,就被他们自己的军队杀死,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让越军对自己的百姓举起屠刀的,无非是一点粮食罢了。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起码还知道强扣罪名,杀人灭口。更可怕的是,随驾的越军竟然开始公然杀民抢粮。
就连阻止的官员,也被越来越失控的禁军杀掉。
事情报给陈晃,陈晃很久说不出话来。
山中缺粮,山外元军封锁。就连和越北的联络也日渐断绝,最后一点兵马也突然桀骜起来,这么下去,又能坚持多久?
粮食问题,成了一根致命的绞索。不用元军攻打,山中朝廷就要撑不住了。
而在严密而残酷的囚笼政策下,山中朝廷不但粮食物资的补给断绝,就连政令也被隔绝。
陈晃说起来还是安南太上皇,事实上已经沦为一个山大王。
“太上陛下,今日一个禁军营指挥使叛逃降元,带走了整整五百兵马。”
“太上陛下,吏部侍郎周礼遇,携家人潜逃出山。”
一个个恶心的消息传到陈晃的耳中,陈晃从开始的愤怒,慢慢的变成了习以为常,如今更是麻木了。
“天将雨娘将嫁,随他去吧。”陈晃坐在一截树桩上,喝着一碗野鸡蘑菇汤。早年钟鸣鼎食的陈晃,如今才知道野味须在山中吃,才更加美味。
似乎,在他看来,什么营指挥使,什么吏部侍郎,都比不上这碗野鸡蘑菇汤。
“元军到哪了?”陈晃淡淡问道。
“听说,北边搜到西结山了。”陈光启回答。这个太尉如今也像个老人了。可其实他比陈晃还要年轻。
“春稻在收割了,可惜啊,那成了李洛和陈益稷的粮食。”陈晃眯着眼睛,“诸位爱卿,你们还有谁愿意离开,朕绝不阻拦。”
仅存的二十几个大臣,都是神色凄凉悱恻,看样子似乎是对陈晃不离不弃了。
“臣等誓死追随太上陛下,以图恢复!”
陈晃摇摇头,“倘若春稻在手,恢复大越不是不能。可如今,已经没有机会了。李洛和陈益稷狼狈为奸,就是不战死,也会被困死,饿死。”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第445、446节 平定安南…完美收官!
陈晃的意思是:投降。
“今日,始知金银之无用也!”陈晃喝完野鸡蘑菇汤,指着简陋的行在,“那里有大越的国库,有朕的皇库,金银不下千万,珍宝无算。可如今,竟然全无用处。”
陈晃进山时,不但搜括了所有的存粮,还带走了国库和宫中皇库的金银珠宝,以及重要的图书典籍。
可金银珠宝虽多,却不能当饭吃,不能当盐用,反而成了累赘。
事实上,就算在山林捕猎、采野果、捉虫子吃,山中小朝廷也能坚持一段日子。起码两三个月,还是能坚持的。
然而,又有何益!
因为没有粮食,民心已散啊。怪就怪怎么那么不小心,让元军奸细烧了最后几万石粮食。要是这批粮食在,那如今就局面就会好得多。
明眼人都能看出,元军有大量熟悉丛林的土司蛮兵和越奸军,其战术又无法破解。如此一来,山中朝廷迟早要完,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晚降不如早降。
仅看隔三差五就有将领和官员潜逃降元这点,就明白等待山中朝廷的会是什么结局。
其他不说,就是最后一支禁军,因为缺粮也跑了几千人。乡军更不用说。
哪怕在丛林,这仗也打不下去了。
陈晃站起来,看着云遮雾绕的山岭,面带讥讽的说道:“陈益稷做了监国,估摸还在等着忽必烈封他为安南国王。”
“真是愚不可及。元廷花了这么多钱粮兵马,前后三次南侵,怎么还会保留大越?必定是要废国设省了。”
“可笑陈益稷还做着大越之主的美梦。这样也好,虽保不住大越社稷,却能保住陈氏宗庙,不使祭祀断绝。”
众大臣听到陈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都是心中有数。
“诸卿,你们和皇帝都降了吧。带着金银珠宝出山,起码能保住性命和富贵。”
皇帝陈昑和仅存的文武大臣,立刻一起跪了下来。
“父皇,不能降啊!何至于此!”
“太上陛下三思,不能降啊!”
“太上陛下,微臣誓与大越共存亡,绝不言降!”
虽然众人都清楚如今山穷水尽,降元或许是唯一的出路,但乍听陈晃决定投降,还是第一时间劝止。
事实上,这不过是一个姿态罢了。君主要降,臣子竟不劝谏,于臣道礼仪不符。
“尔等无需多言,朕意决矣。诸卿辅佐朕多年,替朕分忧,如今还跟着朕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朕于心不忍。诸卿已尽臣节,就让朕尽尽君道,也算是朕对诸卿的回报吧。”陈晃不喜不悲的说道。
“父皇……”
“陛下……”
陈昑和众大臣忍不住放声大哭,悲恸无比。
陈晃的皇后宫妃,也都是哭声一片。
谁也不傻,都听出来太上陛下虽然决意让众人投降,可他自己却不会降,而是要殉国了。
尤其是那些后妃,哭声中都带着恐惧,她们…害怕殉葬!
“翰林待诏!拟旨!”
“太上陛下,微臣,微臣……”
“怎么,你敢抗旨?拟旨!”
“诺!”翰林待诏含泪准备笔墨。
陈晃闭着眼睛说道:“罪臣,安南王晃,北向叩拜大皇帝陛下:罪臣乖戾,以小邦忤上国,敢逞凶顽,擅作福威,辜负大皇帝仁爱之心,有伤陛下宽恕之道,乃劳天兵再三征伐,以致生灵涂炭,此臣晃之罪也……”
“……臣之罪,罪在不赦。今顿然醒悟,悔愧无极,非自裁谢罪,难赎臣愆。然臣之将死,其言也善。小邦之罪,罪在一人。斗胆恳请大皇帝陛下,赎他人之罪,千错万错,罪臣一人当之…以陛下之仁,纵无罪臣遗请,也必宽恕越臣,善待越人…”
陈晃一边说,众人听得一边哭泣,最后哭声惊天动地,振动山林。
这份给忽必烈的奏章写好,陈晃盖上安南国王的印玺,交给陈昑道:“你记住,你也要写一份退位奏请。事已至此,你只能效仿瀛国公和东瀛郡公了。”
陈昑痛哭流涕的接过请罪奏章,“父皇,儿臣愿随父皇一起殉国!”
“痴儿,都说自古艰难唯一死,此言大谬也。死有何难,又有何惧。而留待有用之身,含羞苟活,忍辱负重才是真的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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