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唐 (君子寡言)

　　一路到了曲江池醉仙阁，中央大厅已经没座位了，这里实在是太招人，国公们来也是提前预定，还得先交钱。不管天下局势如何，醉仙阁依旧爆满，从上午开门到宵禁前一直有人排队等待。好在杨师道的亲兵很机灵，提前到这里花了一贯钱，让排在第一号的等待客人让出序列才占到位子。位置还不错，是大厅内的二层栏杆处，扭头就能看到楼下大厅，侧头就能看到那首如今重新书写，足有一丈长白绸子悬挂的《将进酒》。
　　两人落座，酒菜迅速端上来，一人刚喝一口，就听到大厅内有人开始撒酒疯。
　　“早就知道李承乾不行，你们不知道吧，现在天下尽传孔冲远那一篇讨伐檄文，历数李承乾十宗罪！今天早上韩王李元嘉起兵传檄文天下，长安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我怎么没听说。”
　　“废话，你刚醒。”
　　“嘁，弑父杀君残杀兄弟子侄残暴不仁苟且娈童，不尊师长，你以为我没听说。”
　　这是真喝多了，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说皇帝十宗罪。
　　而其他桌其他人见此也都低声议论。
　　杨师道两人对视一眼，挑挑眉毛，这事蹊跷。
　　孔颖达还在长安呢他写了皇帝十宗罪？今早河东道潞州的事情，现在长安城都知道了，比兵部加急还快？
　　瞬间想明白了。
　　其一扰乱民心，造成长安动荡。
　　其二，孔颖达被利用了，不管是不是他写的，也被利用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抓不抓孔颖达？不抓违律，抓了的话那可是李承乾的老师，就更加坐实了罪状。
　　而且对方传出消息也没有什么影响，兵部不可能根据谣言采取相应行动。如果是个谣言兵部就仔细应对，多少军队都不够用。有两千里外有人造反，兵部吧唧吧唧派出一万人过去，一看，两个街坊吵架呢。还不等吧唧吧唧回来，另一边又造反，再派人过去就是俩人在山上打猎呢，那么大唐的军队整天都得在路上。
　　兵部依靠的是加急文书，有根有底有事实依据，谁要是谎报军情会满门抄斩的。
　　就在这时，大厅内砰地一声震响，有人拍案而起：“放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你特么告诉我写出这么豪迈诗词的皇帝娈童事男色？你特么告诉我写出这么大气磅礴诗篇的人残暴不仁？”
　　“就是，诗词见心性。如此豪迈的皇帝，要说他心胸狭窄腹黑阴暗，反正我是不信。”
　　“谁知道是不是陛下写的。”传十宗罪的人语气弱弱的。
　　“卫国公房玄龄的名号在上面呢，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说的是卢国公。但愿长醉不复醒说的是鄂国公，你不知道？你咋这么没见识呢。”
　　“宝马权奇出未央，雕鞍照曜紫金装。春草初生驰上苑，秋风欲动戏长杨。鸣珂屡度章台侧，细蹀经向濯龙傍。徒令汉将连年去，宛城今已献名王！”
　　朗笑声中杨师道站起身，笑眯眯的趴在栏杆上：“老夫杨师道。”
　　“原来杨师道在这里。”
　　“杨师道。”
　　四周和一层大厅的人纷纷起身叉手。什么中书令之类的喝多了酒可不在乎，但是大诗人这个身份得尊敬，唐朝但文人的人就是这么牛！
　　杨师道：“冲远经史子集乃是大家，讲究中庸和规矩。李承乾嘛～豪迈却宽厚，文采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原来如此。”
　　“我说嘛。”
　　“豪迈之人有时不注重细节而已，恐怕是让心眼小的人记恨啦。”
　　周围食客纷纷恍然大悟。
第69章 蛋疼
　　杨师道这句话可就诛心了。
　　孔颖达讲究中庸和规矩，李承乾为人豪迈且宽厚，显然孔颖达是看不上李承乾的。现在李承乾文采又这么出众，简直名垂千古了，他孔颖达还不见得青史留名呢，心生嫉妒也是顺理成章的嘛。
　　事实摆在这儿啊，而且杨师道没有说两人任何一句坏话，这可信度就太高了！
　　况且你要说孔颖达在上层的文学地位肯定比杨师道高，毕竟所谓的上层人士认为诗词是小道。但中层下层文人心里的地位，杨师道能把孔颖达甩出去八条街。
　　杨师道为了四轮马车也是拼了！
　　不过闲人就是闲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人不说着急麻黄的与朝臣寻求对策。杨师道和一干人吟诗作赋饮酒作乐，唐俭和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醉鬼摆上棋盘酣畅淋漓的大杀四方。
　　孔颖达亲书皇帝李承乾十宗罪讨伐檄文，韩王李元嘉于潞州起兵诛违逆匡社稷，两条消息在长安城爆炸性的扩散。
　　长安城内宵禁时间又是子夜，在子夜前这两条消息满天飞，甚至传遍长安城。
　　国子监内有学生询问孔颖达，孔颖达站在庭院中沉默不语。
　　他在开始的时候很喜欢李承乾的。
　　说他不尊师长？太子太师李纲腿脚不便，可以坐轿子进东宫，年仅十岁的李承乾扶着李纲进殿。李纲病逝，十二岁的李承乾亲自为其立碑。
　　说他残暴？李承乾从不主动为难自己的弟弟李泰，是李世民纵容李泰。
　　李承乾因患上脚疾并且李世民的打压性情大变，孔颖达是理解的，甚至觉得这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但正因为他很喜爱这个弟子，才更加怒其不争，甚至两月来从不上朝从不拜见皇帝。
　　这个考验他没有通过，而是选择了另一个极端的方式。
　　有人找到他，孔颖达一怒之下写下十宗罪，希望借此打醒他。写完之后也曾后悔，但不能认。被传檄文至天下也是愤怒，现在又被传到长安，就只能硬挺着。
　　其实心底里最希望的是李承乾登基后求见自己，被自己骂一顿消消气，自己就回家养老算了。可惜李承乾没有来。
　　房玄龄回到国公府听到这个消息，手指使劲拧拧眉心。这个老友啊，一心只有经史子集，被人利用了，一生也就完了啊。
　　这一场天下大乱，李承乾胜了，孔颖达必将被驳斥的体无完肤。李承乾败了，还有子不教父之过，你是师父，你没教好。左右你孔颖达落不了好。
　　不过现在紧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如何应对。
　　再次揉揉眉心。
　　找谁商量？
　　可以信任的是程咬金尉迟敬德李靖，这些都是武将，找他们商量，他们的说辞不用问就知道，谁传就杀谁。
　　“杨相呢？请他来府上一叙。”
　　老管家弓着身：“老爷，杨相正在曲江池醉仙阁饮酒作乐吟诗作赋。”
　　房玄龄额头青筋突突跳：“莒国公，找他来府上一叙。”
　　管家再次躬身：“莒国公一起去的，听说正在和人下棋。”
　　房玄龄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这俩混蛋啊！
　　你俩不是闲的蛋疼，是老夫遇到你俩很蛋疼！
　　都特么什么节骨眼儿了，一个吟诗作赋，另一个下棋……
　　管家看房玄龄神色，连忙补充了一句：“其实两位公爷也做了点事的，曲江池那里也有谣言，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能写出《将进酒》这等豪迈诗词的人不会是那种十宗罪的人，肯定有误会。杨相……杨相说……冲远经史子集乃是大家，讲究中庸和规矩。李承乾嘛～豪迈却宽厚，文采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管家犹豫一下，还是将杨师道的说辞说了一遍。
　　房玄龄愣了一下。
　　诗词见心性啊，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站起身拽着胡须在书房里来回走溜，片刻后猛然转身：“立即派人去中书侍郎岑文本府上，要他着人连夜书写《将进酒》，明天一早传遍天下。别说老夫不是中书令，中书令那个大闲人正在吟诗作赋。”
　　“是。”
　　“立即派人去问问英国公，韩王谋逆是真是假有没有征兆，不是说之前只有九位藩王吗？”
　　这特么是自己女婿啊，前一阵还好好的呢，现在你率先造反。你特么胜了老子也死了，你他么败了老子闺女死了，真是个缺心眼的！
　　不过房玄龄就是房玄龄，此刻来不及想什么独善其身，想的是一定要尽快做出应对，以免对大唐造成难以磨灭的损失。
　　经历过隋末战争的房玄龄对于内乱所造成的惨状有着切身的体会。就以瓦岗寨洛阳开仓放粮为例，实际上只发出去六百石粮食，不是不发，而是没人领，洛阳根本就没多少人了。可见当时的惨状。
　　房玄龄派人去问李勣，李勣此刻心里憋着一口气差点给憋死。
　　全长安一百多万人，各个都比我兵部八百里加急牛逼！
　　兵部八百里加急一天一夜都到不了长安，一千里地呢，又是山又是水还有野林子的。结果潞州早上起兵，晚上长安一百万人都知道了。这要不是谣言或者是提前预谋，你们都比兵部先知道，兵部的人可以集体抹脖子了。
　　从老夫先来。
　　让他最郁闷的是，这些传言的目的是扰乱民心军心，而自己却无法应对。皇帝不在家，禁军和长安的执金吾自己无法命令，所有国公都无法命令，只能靠他们自觉执行压制，而恰好，他们还是世家的人，想要凭借自觉简直是做梦。谣言不到半天传遍长安，是有人刻意传播的，没准他们也在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