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怎么了啊。
明明中午时还在与憨叔畅快谈笑,聊家长里短,聊那些陈旧的情怀和谨慎的梦想,聊他的家人,也聊瓷窑的未来,那双苍老浑浊却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眼睛,此刻却已没了神采生韵,只剩了一具能喘气的躯壳。
世事多变,祸福无常。可是横祸为何非要降到这位无辜的朴实的老人身上?
顾青很自责,自责为何不多派一些村民在窑口轮流巡夜,为何不将憨叔留在村里过宿,为何不对那些可能出现的危机提前做出预判和布置。
他终究低估了人心,代价是憨叔的命。
顾青环视四周人群,声音很平静地道:“知道是谁干的吗?”
工匠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当时一片漆黑,唯有憨叔与他们正面相遇,可离得实在太远,根本没人听清双方说了什么。
顾青笑了,他自己都奇怪,这个时候居然能笑得出来。
“没事,不怪你们,是我疏忽了。”顾青望向地上躺着的憨叔,眼神变得很哀伤。
宋根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憨叔,神情茫然失措,显然他对自己的医术也没多大的信心,刚才的欢呼不过只是一句祝福而已,此刻憨叔的脸色已蒙上一层淡淡的青灰,那已是死人的脸色了。于是宋根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哀伤,他从未似今日此刻般痛恨过自己浅薄的医术。
顾青跪坐在憨叔身前,帮他抚去一缕乱发,垂头握住他那没有温度的手,静静地陪他度过生命里最后一刻的时光。
周围的工匠们渐渐从喜悦中清醒过来,因为他们看到顾青的表情,他的表情毫无喜悦,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所谓的“死不了”不过是一句可笑的呓语。
“宋叔,能帮我叫醒憨叔吗?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刻也行。”顾青的表情一直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怒吼,语气轻柔如一缕掠过平湖的微风。
宋根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支长针,道:“我试试。”
一针出手,不知刺到憨叔头部的哪个部位,憨叔的眼皮颤了颤,手指也无意识地动弹了几下。
顾青深深看了宋根一眼。以前听说再差劲的大夫多少都有一门压箱底的看家本事,此刻宋根的这一针,约莫便是他唯一的看家本事了吧。
顾青朝周围的工匠们笑了笑,很客气地道:“各位都散开,若有心的话,帮忙在附近方圆的地上找一找,看贼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工匠们听话地四散开来,宋根嘴唇嗫嚅,欲言又止,迎上顾青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宋根顿时浑身一凛,也低着头走远。
地上躺着的憨叔呼出一口浊气,眼皮仍未睁开,但嘴唇不停蠕动,顾青心中一喜,看来是暂时恢复意识了。
凑到憨叔耳边,顾青的声音低如耳语:“憨叔,告诉我,是谁害了您。”
憨叔嘴唇仍在蠕动,顾青几乎将耳朵贴在他的嘴唇上,却仍听不清一个字。
顾青眼睛泛了红,轻声道:“憨叔,是我对不住您,您辛苦一下,声音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憨叔奋力吸了口气,胸膛的起伏有些急促,嘴唇不停张合,顾青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他的嘴唇上,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眼眶蓄满了泪,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了,表情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惊悚感。
耳朵离开憨叔的嘴唇,顾青握着他的手,轻声道:“好的,憨叔,我听清了,放心,您的家人亲眷我会照料的,还有二郎,我会帮他说一门亲,您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事,我一力担之,顾青在此向您发誓。”
声音压得低若蚊讷,顾青悄声道:“您的大仇,我必报之。憨叔,安心去吧,这一世是我欠你的,下一世我还你。”
憨叔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笑,随即呼吸骤停。
第四十八章 铺垫计划
憨叔就在顾青的眼前逝去,那嘴角微扬的面孔永远停留在顾青的脑海里。
周围的工匠们再次围拢起来,除了致憨叔于死地的那根木棍,他们没找到任何线索,看着死去的憨叔躺在地上,工匠们有人叹息有人愤怒。
顾青仍面无表情,不见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他从人群里找到了宋根生,让宋根生办理憨叔的后事。
首先要给憨叔净面换衣,准备棺木,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其次派人向憨叔家报丧,憨叔有两儿一女,全都请来石桥村。再去请青城山上的道士下来,在憨叔的家乡搭起灵台道场,为憨叔做足法事……
一件件后事交代下来,宋根生一一记住,当他问起要不要报官时,顾青拦住了。
“不报官,憨叔村里的里长宗亲问起来,就说是意外,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赔钱,多赔,尤其是憨叔的家人,以后他们一家子的衣食我管了,二郎的亲事我也管了,憨叔丧事办完之前马上找媒婆说亲,找良善之家的闺女配给二郎,钱敞开了用,一定要丧事办完之前找好,办完丧事后三年服孝,耽误二郎年纪了。”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用成熟沧桑的语气条理分明地安排一位老人的后事,连他的家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看起来显得有点古怪,只是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思没在这上面。
宋根生有点奇怪:“可憨叔明明是被贼人所害,怎能不报官?”
顾青笑得很诡异:“听我的,别报官,跟憨叔的家人好好解释,钱给够,总之别报官。”
宋根生听出顾青话里的坚决之意,只好讷讷点头应了。
回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憨叔的遗体,顾青沉默地独自走下山。
这一世虽是少年的身体,可灵魂毕竟已是三十多岁了。真正成熟的成年人遇到任何事不会太冲动,憨叔死了,顾青的心情自然是悲痛的,可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毕竟他与憨叔认识的时间不长。
说什么悲痛欲绝未免太给自己加戏,顾青悲痛之外更多的是隐而未发的愤怒。
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顾青现在要做的是帮憨叔报仇。之所以阻止宋根生报官,是因为他信不过这个年代的王法,在人治大于法治的年代,一桩人命官司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反转实在太多了,而顾青做事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目的,不想平添太多波折。
“姚贵堂”这个名字,已深深印在顾青的脑海里,憨叔拼尽最后一丝余息说出来的名字,若让他死得太痛快便是违了顾青在憨叔面前发下的誓言。
第二天一早,憨叔的两个儿子来了,跪在憨叔的遗体前嚎啕痛哭。冯阿翁一边安抚,一边解释憨叔的死因。在顾青的授意下,憨叔的死因是一次意外,山上流石滑坡砸到了头,顾青当场掏了一贯钱赔罪,并表示以后憨叔的家人每年都给一定的抚恤。
悲痛却无可奈何的两个儿子只好接受了事实,接下来便是入棺和道士做法事。
未尽的后事交给宋根生处理后,顾青独自出了村。
村口的山路边,宋根生匆忙跑出来,拽住了顾青的胳膊。
“你要去给憨叔报仇?”宋根生盯着他的眼睛。
顾青笑了:“读书人突然不傻了,我有点难以适应……”
“你不能去!”宋根生加重了语气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虽说你还不算千金,但以你的本事,迟早要腾达的,莫为了一条人命把自己搭上了。”
顾青平静地道:“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这是官府该做的事!”宋根生执拗地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
“我对憨叔发过誓,要亲手为他报仇。”
“顾青,你莫冲动,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你已是石桥村的脊梁,多少乡邻村民要靠你吃饭,你若有了闪失,整个村子又要回到食不果腹的从前,为了一条人命,值得吗?”
顾青想了想,认真地道:“值得。”
“很多人活着是为了吃饱饭,我不是。”
……
与石桥村相隔二十多里地的翠江村,村头三里外的山坡上,顾青坐草丛里,嘴里咬着一根草茎,眯眼望着村子参差错落的房屋。
顾青在思索行动计划。
首先,要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帮憨叔报仇,保全自己是前提。顾青不会真的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冲进村里大杀四方,最后被官府判个斩立决。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成年人做事有做事的章法,冷静的计划,缜密周全的铺垫,一丝不差的行动,不留痕迹的善后,所有这一切加起来,才是成年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除了憨叔,没人知道凶手是谁。这是一个对顾青有利的条件,所以顾青才会决定不报官,甚至对外解释憨叔是意外而亡,这一切都是铺垫。
然后顾青从憨叔寥寥数字的遗言里找到了翠江村,仇人就是这个村子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具体的行动计划了。
在来的路上,顾青对计划已有了大致的轮廓,说不上天衣无缝,若官府铁了心要深挖下去的话,还是会暴露一些不利的线索。然而世上原本就没有毫无漏洞的犯罪,顾青能做的是尽量减少痕迹,最大限度地将痕迹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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