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一脸懵然,但还是跪了下来。
朱厚照亲自把旨意念完。
王守仁一听就觉得味道不对,呆呆地看着他。
朱厚照乐道:“你一定会困惑,你揍了本宫,本宫不但没怪罪你,还要给你封赐?”
这算是封赐吗?
不过,王守仁还是木然地点点头,疑惑朱厚照想让他干点啥。
朱厚照笑嘻嘻:“其实本宫是讲道理的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上能跑马,当年太祖当乞丐时,天下人都欺负他,当了皇帝之后,他却善待天下人,本宫是太祖的子孙,所以也不会跟你计较,放心接旨便是。”
知道打不过王守仁,朱厚照只能讲道理。
在朱厚照的硬塞下,这道旨意还是落到了王守仁怀里,让他手足无措。
这道旨意上,写得是“奉天承运太子,诏曰”,没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朱厚照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弘治皇帝的圣旨。
若是追究起来,也是治一个偷圣旨之罪,不算矫旨。
“本宫要回宫了。”
朱厚照走后,王守仁忐忑起来,看向严成锦道:“虽非矫旨,却也是大罪,我这就进宫禀报陛下。”
“伯安,把圣旨收了吧。”严成锦道:“家丑不可外扬,你去面圣,非引起朝野震动不可,太子是储君,陛下定然不希望如此,况且,太子有厂卫在暗中护驾,陛下早晚会知道,我等且听陛下发落也不迟。”
弘治皇帝也是要脸的人,当初李梦阳状告张家兄弟,反被诬告下狱,弘治皇帝过意不去,用银子私了。
长宁伯和宁寿侯打架,又在偏殿摆宴席私了。
弘治皇帝要顾及皇室的颜面。
其实也不怪他,明朝的奇葩实在是太多了,自己儿子就是一朵。
严成锦不担心王守仁,王守仁天生自带光环,很多人都想整死他,但从正德朝整到嘉靖朝,一个也没整死他。
暖阁,
等到弘治皇帝议完朝事,李东阳等人退去,牟斌才支支吾吾:“陛下,近日,文书房的圣旨频频失窃,丢了两道圣旨。”
“凶手抓到了吗?”弘治皇帝蹙眉。
竟有人偷圣旨,真是闻所未闻啊,要说拿去卖,可谁敢卖圣旨,谁敢…咦…他忽然一种不好的预感。
牟斌道:“是太子……”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许久说不出话来,红着一张脸,道:“摆驾,去东宫!”
很快,弘治皇帝就到了东宫,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朱厚照却先乖乖地跪了下来:“儿臣见过父皇陛下。”
“圣旨呢?”
“儿臣烧了。”
弘治皇帝勃然大怒:“为何烧了!”
“好玩。”
朱厚照偷偷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弘治皇帝怒不可遏掏出打龙鞭,他就知道,来东宫,一定用得上。
两日过去,严成锦和王守仁感到很奇怪,此事就好像翻篇了一般,竟风平浪静,也无人来查。
便安心在工部观政。
这几日在工部观政,严成锦也对工部有所熟悉。
大致流程是,朝廷来项目了,计算靡费,找户部要银子,银子到手,召集各地的班匠开干,工程结束,请督工太监验收,再与户部清对账目。
但在严成锦看来,其中有许多漏洞。
项目来了,你不得评估一下风险和价值?
向户部要银子,你不得多要一些银子作应急资金,万一资金链断裂,烂尾了怎么办?
工程结束验收,无签字验收凭据,那些督工太监事后要挟,还要落人把柄。
难怪工部一直为一点靡费被言官弹劾呀。
太不慎重了。
工部主事徐恕勤勤恳恳干了十几年,也算是工部会画会写能算的优秀工程师,完全把两人当成自己的徒弟,倾囊相授。
工部的小书吏来通报,尚书召集衙内主事官员开会,徐恕让他们二人也来旁听。
第91章 下官有一些粗浅的想法
严成锦和王守仁站在徐恕身后,工部的都水清吏司郎中不在,其他工部官员都在这里。
今日工部遭到言官弹劾,花在冶铁方面的靡费太多,如今太平盛世,戊字库和广积库,储存的兵器和农具足够,应当停罢铁课才是。
工部尚书徐贯皱着眉头:“停罢铁课容易,如此多工人,应当如何安置?”
每一座炉,从凿矿搬运,到煽炉巡炉,有数百人不等,今年的冶铁量就达到了五十二万斤。
其中三十八万斤都是官冶,可见要遣散多少人。
在座的官员,画图纸都是一把好手,可想民生问题,着实需要引经据典,查阅资料,深入思考一番。
真有点难为他们了。
对于大明的冶铁,严成锦还算熟悉。
虽然洪武年间,停罢了各处的官冶,开放民间冶炼,但英宗在位时,战事不断,总不能让民间冶炼兵器吧?
所以,官冶还是保留了下来,只是产量占比低了一些。
这群蠢如猪狗的言官,竟想关掉冶铁。
铁是工业之母啊,冶铁不仅不能关,还要大肆发展。
严成锦思索一阵,仔细推敲,想了各种纰漏的可能,渐渐在心中有了答案。
可如何最小减少装逼的成份,把解决方法说出来?
嗯,这是个难题。
严成锦知道徐贯。
徐贯是个治水能臣,位高权重,办起事情来十分狠厉,带过的官员,都害怕他。
压根不懂治水,也敢拍着胸脯对弘治皇帝说“没啥问题”,当即走马上任。
之所以敢如此硬气,完全是因为徐贯有个了不得的亲戚,宁寿侯张鹤龄。
徐贯的小妾的姐姐,正好是张鹤龄的爱妾。
当初,徐贯当上工部尚书,张鹤龄在暗中也出了一把力。
徐贯这个人,也贪银子,但也办实事。
过不了半年,他就要致仕了,关心官冶的工人安置,就是为致仕之后,留个身后名。
也算是顺手做了一件好事。
严成锦看到了曾鉴,他坐在徐贯身边,恨不得抓耳挠腮。
一刻钟过去,工部个个官员摇头叹息,养着就要被言官弹劾,这有解决的法子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解决的法子。
直到散会,也没得出个方案来。
曾府,
这时,工部左侍郎曾鉴,正在家中的书房站着,一个老儒生摊开宣纸,准备舞文弄墨。
曾鉴有个癖好,就是自己不写,喜欢看书法大家写。
那些流畅的笔墨,油光发亮,字迹还未干,光滑顺畅,越大越舒服,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感。
曾鉴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喜欢看着儒生写大字,也不说话,默默地站在书案旁,发愣。
他想升任本部尚书,可碰到了一个难题。
如今,工部尚书徐贯有致仕的意向。
反观如今有可能升迁的,礼部左侍郎傅瀚,左都御史闵珪都是很强劲的对手。
横在身前的难题,正是今日徐贯提出的停罢官冶。
若能解决,他必定顺利升迁。
“老爷,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越大人来了。”下人来禀报。
曾鉴撇撇嘴:“他来作什么,又想送礼?本官是清官,不见。”
下人支支吾吾:“王大人说,他不是来送礼的,而且他说,想来给大人亲自写大字,写多少都行。”
王越的书法,不知比这老儒生好多少倍!
曾鉴心中一动,垂涎起来,若是能观摩他写一天……
“他真的说,写多少都可以?”
“是啊老爷。”
府门外,王越捋须,老神在在的站着。
当过都察院的部堂,又热衷于送礼,朝廷哪个官员的小癖好,不被他调查得一清二楚。
也不担心曾鉴不出来。
曾鉴不喜欢结交朋友,却独独有个癖好,观摩他人的书法。
片刻,曾府的大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曾鉴本人。
曾鉴拱手笑道:“王大人怎么来?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
“可不敢称是下官,老夫如今的品轶,还不如你,若是托一声大,不介意,就称我世昌兄吧。”王越笑道:“近来无事,知道贤弟喜欢书墨,技痒得很,就来叨扰一下。”
曾鉴眼前一亮,连忙将王越迎了进去,道:“世昌兄里面请,我早已让人墨好了上等的笔墨,快请快请。”
“瞧你一副猴急的样子。”王越闲庭信步走进庭院。
王越也不多说什么,进了书房就写字,曾鉴看得入神。
也说不出哪里好,就是有种传神的感觉。
王越忽然道:“听说徐贯那个家伙,要致仕,贤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当然不是脑子一热,来这里秀书法。
曾鉴苦笑:“如今工部弹劾,怕是部堂对愚弟的考验,若不能解决,这尚书之位,怕是也落不到愚弟的头上。”
王越当官多年,当然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这槛过不去,吏部那边恐怕难批下来。
骑驴不如骑马,交人不如交心。
王越却是放下笔,在曾鉴耳边轻语了几句。
“你说严成锦?那不是在我工部观政的士林吗?”曾鉴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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