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低下头躬身叉手:“这些都是臣下应当做的。”
“是吗哈哈哈。”李亨大笑了片刻,突然脸色一黑,对宴席上的众人道:“无关人等,都可以给我滚了!”
醉态各异的宗室和臣子们从席位上站起来,纷纷往殿外逃去,只剩下李辅国和他君臣二人还站在殿中。
李亨把醉得酡红的脸朝向李辅国,淡然道:“你也滚。”
李辅国隐去眼中的委屈之色,朝皇帝叉着手,缓缓地退出了大殿。
李亨盘膝坐在了地上,手中端着酒盏示意道:“李太尉,过去拿盏酒。”
他转身去一片狼藉的餐桌上捡了一个空盏,用银酒樽给自己倒满,才端着来到了李亨面前,且看他如何说话。
“朕有三盏酒水要谢你,这第一盏,要谢你昔日在我困顿之时,始终对我抱有期待,也暗中帮我。婢女道柔我还记得,她是否还在你的身边,她是我最喜欢的婢女,我都送给了你。这第二盏,要谢你送给我的几车财物和三千龙骧军,李崇云只是你的一个养子,你能把这些东西给我,更多是看在我的三分薄面上。”
他提起酒樽,又给自己手中的酒盏倒满,双手捧着说道:“这第三盏酒,要谢你帮朕收复长安洛阳二京,朕有今日这样的局面,一多半都是来自于你的功劳。”
“可惜你终究是太上皇的股肱之臣,让朕不得不心生警惕。他做了四十年的太平天子,朕却不得不在颠沛流离中一步步把江山拼凑回来,苍天待朕何其不公!”
他一把将酒盏摔在地上,琉璃碎成了八瓣,笑着对端着酒盏如同面瘫的李嗣业说道:“你和太上皇都是过去时代硕果仅存的人物,他老人家即将要回到长安,我觉得应该派出足够分量的人去迎接他,要在哪儿呢,当然是在马嵬驿迎接,让他老人家走走昔日的伤心之地,感受一下过去的伤痛很有好处。”
李嗣业内心忍不住冷笑,果然是父慈子孝互相伤害,竟然能想出这么绝的方法来膈应自己的父亲,还要派自己这个昔日旧臣去,所有的伤心因素都聚齐了。
“臣遵旨。”
“哈,答应的这么干脆。”李亨得意地笑道。
“既然如此,臣告退。”李嗣业朝他叉起手,倒退着缓缓离开麟德殿。
李亨朝旁边招了招手,李辅国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皇帝摇晃着手中的酒盏悠然说道:“你的察事厅子的人都在太上皇身边,要每日监视他的生活起居,特别要探知他和李嗣业都说了什么。”
“喏。”
……
春三月,还未到草长莺飞的时日,李嗣业率领一干亲卫和朝中大臣站在马嵬驿的西门,迎接从蜀中归来的太上皇。
随着遥远的马队逐渐接近,黄色的车辇在山林中摇晃着来到了马嵬坡下,李嗣业率领一干人等躬身叉手:“臣等迎接太上皇归来!”
驷马高车在坡前停下,老上皇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下马车,当他抬头看到站在队伍排头的李嗣业时,下意识竟要转身地折返回车上。或许是感觉这样做不会起什么作用,才低头抿着嘴唇道:“李嗣业,你不留着力气跑去讨伐叛军,来这个地方接我这个老头做什么”
李嗣业蠕动了一下嘴唇,回答道:“我大唐能征善战之将何其之多,哪里需要我这样一个早已功成名就的老将。”
老皇帝哼哼地笑道:“连你都可以称之为老将了,想我昔日开元天宝两朝,将星云集何其之多,诸如王忠嗣,皇甫唯明,高仙芝,哥舒翰,再加上一个你。”
李嗣业冷不丁地回了一句:“死者为大,活着的人不配提他们。”
站在他身后的众人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太上皇就算不再是皇帝,那也是皇帝的亲爹呀,李太尉怎么敢这么拿话怼他
李隆基只是低下头嗯了一声,就连他身边早生白发的高力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他们跟在李隆基的身后往驿站的佛堂处走去,从李隆基的反应来看,他对这个伤心地倒无太多的忌惮,只是刚接近梨树,老头的脸上却不由得悲凄起来。
众人停下脚步远远站着,只有高力士扶着太上皇走到贵妃坟前,扶着梨树恸哭了起来。远处有不少人在悄悄抹泪,只有李嗣业双手交叠在腹前冷眼旁观。
等太上皇哭过之后拄着拐杖往回走,李嗣业站在他身边叉手道:“坟里面是空的。”
李隆基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臣当年奉旨南下之前,曾往京畿各地派了不少骑兵斥候,曾经有一支路过了马嵬驿,他们瞧见一个看守坟茔的太监,领着十几个盗匪把贵妃娘娘的坟墓给刨开了。他们因为贵妃娘娘貌美,便想把她的遗体虏去,给他们死去的大当家配**。”
李隆基的身体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问道:“玉环的遗体现在在哪儿”
“臣把他埋在了兰州城的一座道观里,有道士们帮忙看着,绝不会有人跑去盗掘……”
高力士凑到了李嗣业跟前,瞪着眼睛低声道:“说话不要太过分了。”
“我是龙首渠啊我过粪?”李嗣业双手捅在袖子里仰天嘀咕道。
李嗣业对李隆基有许多的怨念,不只是因为他每次都选错误答案,还是因为他不肯听从自己的建议留在蜀中,非要跑到长安住李亨给他设计好的幽居之所。后面发生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太上皇挥起袖子擦拭了一把眼泪,斜眼看了李嗣业,对高力士说道:“不必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被剥了兵权,比起我们还不如。”
这一路上李嗣业再没有同老皇帝说过一句话,等他们到达渭河西桥时,李亨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前来迎接,仅迎接的队伍就达上千人,各种旗帜纷飞飘摇。
李亨翘首以盼满脸欣喜,看见风烛残年的老皇帝从车辇上走下来,他的眼里立刻挤出了泪水,弯腰提着黄袍的下摆跪在了地上:“孩儿不孝,致使父皇舟车劳顿,四处奔波,今日才得以回到长安,这是儿子的过错。”
其余大臣也纷纷擦拭眼泪,感动得一塌糊涂,李嗣业冷眼旁观,到场的竟然无一不是戏精,甚至有人哭得一抽一噎,实在是让人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第784章 皇帝的两面性
李隆基也擦拭着眼泪上前,伸手将皇帝给搀扶了起来,老怀宽慰地感叹道:“短短两年时间之内就已收复两京,你有这样的成就,我自愧不如,把江山交到你的手中我放心。”
李亨又啼哭道:“孩儿昔日北上灵武登位,只是迫不得已只求个名正言顺,想等平定叛乱收复两京之后边还政与父皇,如今两京已复,父皇应当重登大宝治理河山。”
“不,不,我年岁已老,精神不佳已经难以治政,社稷还是你来掌,我只愿有一个幽静之所颐养天年便可。”
父子二人推让了一阵,旁边有史官提笔记载下来这个父慈子孝的历史时刻,帝王家可为天下表率,然后皆大欢喜。
皇帝和太上皇登上了各自的车辇,李亨坐进车里拽着圆领袍的前襟松了一口气,就像刚刚从某个应酬场上退下来精疲力竭的男人,李辅国坐在前方驾车,转过身来低声问:“应该把太上皇安置在哪里?太极宫?”
“兴庆宫吧,太极宫湿热,况且,朕可不想让天下人背地里骂我不孝。如果他觉得孤独的话,就派李嗣业过去陪他下下棋,嘿,两个都失去了权力同病相怜的人,应该有很多话要谈吧。”
“那跟着太上皇回来的几个老臣呢?还有陈玄礼该如何处置?”
“暂时先留着,至于陈玄礼,不过是冢中枯骨,让他自生自灭吧。”
“喏。”李辅国叉手应答过后,李亨就等于把自己的父亲交到了这个无良太监的手里。
为了不让太上皇的归来引起太多百姓的注意,李亨依然按照他逃跑时的路线,送返回长安城。从龙武军的飞龙厩进入重玄门和玄武门,先进入大明宫,再从大明宫与城郭之间的夹城转移到兴庆宫。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够瞒过长安人,但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长安城中议论纷纷。
老皇帝回到长安后,身边仍然由陈玄礼和高力士陪伴,还有其妹玉真公主和几个旧时宫女梨园子弟时时来往,晚年生活似乎也不算太凄凉。
只是近日来他登上兴庆宫的花萼楼,总有百姓在楼下高呼太上皇万岁,老皇帝本来就喜欢人气聚集,并开始向百姓招手。
李辅国早就派人监视着太上皇,见到这副情景后立刻跑去汇报,李辅国也不含糊,派来几百甲士驱赶跪在城墙下的百姓。
李隆基正安心接受朝拜,城下百姓却遭受到了兵丁们的驱赶,把老人家给气得不轻,趴在城垛上怒声喊道:“你们干什么,你们疯了是不是,敢对百姓下手!”
这些兵丁自然不去抬头看他,干罢自己差事后轰然散去。
……
李嗣业在长安需每日参加朝参,但基本上都是站在前排晾着,皇帝没有任何问题要咨询他,只是看到他昔日忌惮的人在殿堂下面站着,心里面就安心许多。李太尉对所有事情都不参言献策,只是今日听到皇帝与宰相萧华议论如何处置跟随永王李璘作乱的官员,其中有幕僚李白,为其叛乱行为歌功颂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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